说之再三,王有龄算是让了一步。本来预备革掉张秀才的功名,打他两百小板子,枷号三月;现在看胡雪岩的份上,免掉他的皮肉受苦,出乖露丑,秀才却非革不可。
说实在的,胡雪岩已经帮了他的大忙;而他只当胡雪岩不肯尽力,塘塞敷衍,从此怀恨在心,处处为难。到现在还不肯放过胡雪岩。
幸好一物降一物;&ldo;恶人自有恶人磨&rdo;,张秀才什么人不怕,除了官就只怕他儿子。小张是个纨绔嫖赌吃着,一应俱全。张秀才弄来的几个造孽钱,
都供养了宝贝儿子。刘不才也是纨绔出身,论资格比小张深得多;所以胡雪岩想了一套办法,用刘不才从小张身上下手。
收服了小张,不怕张秀才不就范。到杭州的第二天,刘不才就进城去访小张‐‐杭州的市面还萧条得很,
十室九空,只有上城清河坊、中城荐桥、下城盐桥大街,比较象个样子;但是店家未到黄昏,就都上了排门,入夜一片沉寂,除掉巡逻的长毛,几乎看不见一个百姓。
但是,有几条巷子里,却是别有天地;其中有一条在荐桥,因为中城的善后局设在这里,一班地痞流氓,在张秀才指使之下,假维持地方供应长
毛为名,派捐征税,俨然官府;日常聚会之处,少不得有烟有赌有土娼。刘不才心里在想,小张既是那样一个脚色,当然倚仗他老子的势力,在这种场
合中当&ldo;大少爷&rdo;;一定可以找到机会跟他接近。
去的时候是天刚断黑,只见门口两盏大灯笼,一群挺胸凸肚的闲汉在大声说笑;刘不才踱了过去朝里一望,大门洞开,直到二厅,院子里是各种
卖零食的担子,厅上灯火闪耀照出黑压压的一群人,一望而知是个赌局。
是公开的赌局,就谁都可以进去;刘不才提脚跨上门槛,有个人喝一声:&ldo;喂!&rdo;
刘不才站住脚,陪个不亢不卑的笑,&ldo;老兄叫我?&rdo;他问。&ldo;你来做啥?&rdo;
&ldo;我来看小张。&rdo;
&ldo;小张!哪个小张?&rdo;
&ldo;张秀才的大少爷。&rdo;刘不才不慌不忙地答道:&ldo;我跟他是老朋友。&rdo;这下还真冒充得对了;因为张秀才得势的缘故,他儿子大为神气,除
非老朋友,没有人敢叫他小张。那个人听他言语合拢,挥挥放他进门。进门到二厅,两桌赌摆在那里,一桌牌九一桌宝;牌九大概是霉庄,
所以场面比那桌宝热闹得多。刘不才知道赌场中最犯忌在人丛中乱钻,只悄悄站在人背后,踮起脚看。
推庄的是个中年汉子,满脸横肉,油光闪亮;身上穿一件缎面大毛袍子,袖口又宽又大,显然的这件贵重衣服不是他本人所有。人多大概又输得
急了,但见他解开大襟衣纽,一大块毛茸茸的白狐皮翻了开来,斜挂在胸前,还不住喊热,扭回头去向身后的人瞪眼,是怪他们不该围得这么密不通风,
害他热得透不过气来的神情。
&ldo;吴大炮!&rdo;上门一个少年说,&ldo;我看你可以歇歇了。宁与爷争,莫与牌争!&rdo;
输了钱的人,最听不得这种话;然而那吴大炮似乎敢怒而不敢言,紧闭着嘴,将两个肋帮子鼓得老高,那副生闷气的神情,教人好笑。
&ldo;好话不听,没有法子。&rdo;那少年问家:&ldo;你说推长庄,总也有个歇手的时候;莫非一个人推到天亮?&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