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大多数人来说,青年土耳其党革命所带来的希望和自由仍然令人兴奋不已。阿拉伯和土耳其诗人为青年土耳其党作颂歌,他们的诗中也体现出了这种喜悦:今日我们同庆你们带来的自由,
我们早出晚归无一丝担忧和压力。
自由的人们已从那个曾受屈辱的监狱中走出,亲爱的流放者也回到了家乡。
因为他不再担心间谍的密报,
不再害怕伸手碰触报纸。
夜晚我们不再辗转反侧,
白天我们不再惶恐难安。[7]
然而,革命所带来的希望很快就化为泡影。
那些曾希望政治变革的人失望地发现,这次革命并没有让奥斯曼帝国政府发生重大改变。联合与进步委员会决定保留苏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君主地位。之前,他因恢复宪法而受到称赞,被奥斯曼民众尊为他们的苏丹和穆斯林的哈里发,即精神领袖。在1908年时,废黜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对青年土耳其党人来讲可能会弊大于利。而且,委员会的领袖实在都很年轻。大多数下级军官和底层官员都才二三十岁,他们没有信心自己掌权,而是把掌管政府的任务交给了大维齐尔(首相)赛义德帕夏(土耳其语里的一种尊称)和他的班底,他们则负责监督,确保苏丹及其政府秉承宪法。
那些以为宪法会解决他们经济难题的奥斯曼民众,很快就要大失所望。革命引起的政治动荡打击了人们对土耳其通货的信心。1908年8月到9月,通胀水平飙升至20,给工人阶级的生活造成了巨大压力。奥斯曼工人组织示威游行要求改善薪酬和工作待遇,但国家财政无力满足他们的合理要求。革命后的头六个月里,劳工激进分子组织了超过一百次的罢工,导致政府出台对劳工更为苛刻的法律,并进行了一次镇压。[8]
更关键的是,人们认为恢复议会民主就能得到欧洲各国的支持和对奥曼帝国领土主权的尊重,可之后的事实证明他们被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土耳其的欧洲邻国趁着青年土耳其党人制造的动荡,进一步吞并奥斯曼领土。1908年10月5日,之前隶属奥斯曼的保加利亚行省宣布独立。第二天,奥匈帝国哈布斯堡王朝宣布吞并奥斯曼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行省。同年10月6日,克里特岛与希腊结成联盟。土耳其的民主转向并没有赢得欧洲列强的支持,反而使国家更为脆弱。
青年土耳其党人希望通过帝国议会来重新掌控革命进程。仅有两个党派参加了在1908年11月底到12月初举行的议会选举,联合与进步委员会就是其中之一。&ldo;联合派&rdo;(该委员会成员的称谓)在下议院获得了压倒性胜利,把许多无党派人士吸收进了委员会。12月17日,苏丹召开第一次议会会议,发表演说表明他忠于宪法的决心。成员分别由君主委任和选举产生的上下两议院,其议长均赞扬了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在恢复宪法政府一事中所表现出来的过人智慧。这种互动制造了苏丹与委员会之间一种和谐的假象。但是专制君主不会一夜之间就洗心革面。不甘受宪法制约的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正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清理青年土耳其党。
一旦革命的热情减退,联合与进步委员会便面临来自奥斯曼政界内部的阻挠,以及民间社会强大力量的左右。奥斯曼帝国是一个伊斯兰国家,因此宗教团体把碍眼的一切贬为青年土耳其党人的世俗文化。军队两极分化:毕业于军校的军官倾向于自由改革,而普通士兵则唯苏丹马首是瞻。议会内,自由派人士疑心联合与进步委员会有专制的倾向,遂利用自己与媒体和欧洲官员的联系‐尤其是和英国大使馆‐来破坏委员会在下议院的地位。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在自己的宫殿中,悄悄地鼓励一切向委员会发起挑战的行动。
1909年4月12日和13日晚,联合与进步委员会的敌人发动了反革命政变。效忠于苏丹的第一集团军士兵背叛了长官,并联合首都神学院的宗教学者一同游行至议会示威。一夜之间,该游行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伊斯兰教学者和哗变士兵。他们要求重新组阁,驱逐一批联合派政客,并恢复伊斯兰教法‐尽管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帝国一直并行着好几套法典。联合派代表逃离了首都,唯恐自己性命不保。内阁也提交了辞呈。苏丹则借此机会同意暴动者的要求,从而重新夺回了奥斯曼帝国的政治领导权。
然而,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重新掌权只是昙花一现。奥斯曼帝国第三军团驻马其顿部队视宪法为帝国政治前途的保证,因此他们认为伊斯坦布尔的反革命运动是对宪法的挑衅。在马其顿的青年土耳其党人动员组成了一支名为&ldo;行动军&rdo;(theactionary)的战斗力量,在革命英雄艾哈迈德&iddot;尼亚兹少校的指挥下直逼伊斯坦布尔。4月17日,这支援军从萨洛尼卡出发,向帝都行进。4月24日凌晨,只遭遇反动派零毫抵抗的行动军攻下了伊斯坦布尔,开始实行戒严。奥斯曼上下议院再次聚首组成国家议会,并于4月27日投票废黜了苏丹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立其年轻的弟弟穆罕默德&iddot;雷沙德为新苏丹,称穆罕默德五世。随着联合与进步委员会重掌大权,反革命运动最终宣告失败‐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两个星期之内。
反革命运动使奥斯曼社会产生了深刻的隔阂‐没有什么比土耳其人和亚美尼亚人的对立更危险。行动军拥护联合与进步委员会在伊斯坦布尔重掌大权后不久,穆斯林教众便血腥屠杀了东南城市阿达纳中数以万计的亚美尼亚人。屠杀的根源可追溯到19世纪70年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双方的这种仇视演变成了20世纪的第一次种族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