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伦团的悲惨结局令他们在苏格兰的亲朋好友十分震惊,悲痛万分。道勒学院在秋季的学院季刊中为约翰&iddot;麦克唐纳和查尔斯&iddot;贝弗里奇登了讣告,称这两位年轻人是挚友的典范:&ldo;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应征入伍,&lso;连死亡都没有把他们分开&rso;。&rdo;讣告最后写道:&ldo;他们二人都是品格优秀的青年,其荣誉实至名归。&rdo;季刊对这两个男孩的家人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事实上,我的外曾祖父母难以忍受丧子之痛。一年之后,他们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战时的苏格兰,迁往美国。1916年7月,在德国潜艇暂停袭击大西洋船只的间隙,他们和两个女儿登上了一艘开往纽约城的轮船,这艘船有一个令他们心碎的名字‐卡梅伦尼亚号。从此他们再也没有回来。全家最终在俄勒冈州落脚,我的外祖母嫁人,生下了我的母亲和舅舅。正因为约翰&iddot;麦克唐纳的早逝,才促成了他们及其所有子嗣的今天。
我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这种个人关联算不上独特。2013年英国舆观(yougov)民意调查机构的一份调研结果表明,46的大不列颠人拥有一个曾参加过一战的家庭或社区成员。这种个人联系也解释了为何在距一战爆发已有一个世纪的今天,仍有许多人对那段历史情有独钟。光是如此规模的动员和屠杀,就使那些卷入战争的国家鲜有家庭能够置身事外。[3]
我是在2005年准备去加里波利时得知这段历史的。我的母亲玛格丽特、儿子理查德和我,代表这个家庭的三代人前去凭吊。这也是约翰他老人家事隔90年第一次有家族成员来探望他。我们在加里波利半岛通往兰开夏登陆烈士墓蜿蜒的路上跋涉,结果途中转错了方向,误打误撞来到了努里亚木特纪念碑(nuriyautonunt)。这座碑是为纪念在6月28日阵亡的土耳其士兵设立的‐他们和约翰&iddot;麦克唐纳、查尔斯&iddot;贝弗里奇死于同一场战役。
土耳其人称这场战役为兹金德尔战役(thebattleofz???ndere)或加利峡谷之战。在这座纪念碑前,我了解到事情的另一面。我外祖母兄弟所在的部队死伤达1400人‐这是该部队的一半战斗力‐英军损失总计3800名;然而与此同时,有多达14万名奥斯曼士兵在加利峡谷阵亡或负伤。努里亚木特纪念碑就是这些奥斯曼士兵的万人冢,他们被合埋在一个普通的大理石墓碑之下,碑上只简单刻着&ldo;殉于1915年&rdo;的字样。在所有我读过的关于苏格兰步兵团的书里,都谈到了我外祖母兄弟牺牲那一天英军蒙受的巨大损失。可没有一本英语著作提到,也有成千上万的土耳其士兵因此殒命。我很清醒地意识到,失去亲人的土耳其家庭肯定远比苏格兰的多。
之后我离开加里波利,为西方对土耳其和阿拉伯的一战经历知之甚少感到震惊。关于中东战场的英语作品反映的都是英国及其他协约国军队的事迹。这些书中提到加里波利是&ldo;丘吉尔的重大失败&rdo;;库特‐阿马拉之围是&ldo;汤申德将军的退缩&rdo;;阿拉伯起义的领导者是&ldo;阿拉伯的劳伦斯&rdo;;攻入巴格达的是&ldo;英国将军莫德&rdo;;攻下耶路撒冷的则是&ldo;英军将领艾伦比&rdo;。历史学家则热衷于摒弃官方历史那种自上而下的叙事方法,转而从伦敦帝国战争博物馆,堪培拉的澳大利亚战争纪念馆,以及惠灵顿亚历山大&iddot;特伦布尔图书馆中以私人档案形式收藏的那些普通士兵日记和书信入手。经过一个世纪的研究,我们对协约国方面的战事已有全面的了解。可是,对于战争另一方‐那些为了生存拼死抵抗外来入侵者的奥斯曼士兵的事迹‐我们才刚刚起步。
实际上,从土耳其方面了解奥斯曼帝国并非易事。虽然土耳其和阿拉伯国家出版了不少相关的日记和回忆录,但很少有西方历史学家能掌握其语言,仅有一小部分原始文献被译成英语。档案资料更是难以获取。安卡拉土耳其军事和战略研究档案馆藏有中东数量最多的一战一手资料。但是该馆的进入权限受到严格控制,研究学者必须接受可能长达数月之久的安全审查,而且很多情况下会被拒绝。这些珍藏资料有很大一部分都不对研究者开放,他们在复印方面也受到限制。然而,一些土耳其和西方学者排除了难成功获得了这些资料,陆续出版了一些关于一战时奥斯曼帝国方面的重要研究著作。中东其他地区的国家档案馆‐如果有的话‐都建于一战后,且并没有重点收集与一战相关的资料。[4]
阿拉伯国家的档案馆对一战颇为漠视,整体阿拉伯社会也是如此。在土耳其,加里波利‐役的战场上有不少纪念碑,每年也有许多追思活动。阿拉伯国家则不同,城领里不存在对战争的相应纪念。虽然几乎每一个现代阿拉伯国家都曾或多或少地被卷入一战当中,但它们记忆中的一战是一场他人的战争‐是行将灭亡的奥斯曼帝国及其鲁莽的青年土耳其党人镇压阿拉伯人民的历史。对于阿拉伯国家而言,一战中只有烈士(尤其是那些被吊死在贝鲁特和大马士革广场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者,这两座广场也因此改名为&ldo;烈士广场&rdo;),没有英雄。
现在是时候恢复奥斯曼帝国在一战和现代中东历史上应有的地位了。奥斯曼帝国的介入是这场欧洲纷争演变成世界大战的最重要原因。与远东和东非地区的小范围冲突不同,在一战的四年里,中东一直是主战场之一,在此作战的军队也最国际化。澳大利亚人和新西兰人,南亚,北非,塞内加尔和苏丹的所有民族,与来自法国、英格兰、威尔士、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士兵在中东战场并肩作战;而他们所对抗的奥斯曼帝国及其德国和奥地利盟军中,又分别有土耳其人、阿拉伯人、库尔德人、亚美尼亚人和切尔卡西亚人。奥斯曼战线就是名副其实的巴别塔,这是一场两支多国军队间前所未有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