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缺乏生活情趣,不懂艺术,衣着品味认真普通,是,人没有十全十美的。
半年之后,有一日下班,我看到他在对面马路与一个女孩子同行。那个女孩子是我第一次见世杰,在游艇中见过的那一位。
她穿白色衣裙,头戴白色小帽,浅紫色凉鞋。她是那么美丽,令人瞠目结舌,我忽然心酸起来,我怎么与世杰交涉呢?信不信由你,我们相处半年,始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互不拖欠,但是这种感情进化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到达什么地步,现在才有一点点影子,就被人破坏了,心中甚是愤愤不安。
我一声不响的照常上班,但是世杰不打电话来约会,我便没有地方可去,我心中有数,表面上依然装得闲闲的,并不在乎,但是下班没他接,我自然不用急,慢慢收拾。
坐我对面是一个叫阿良的男孩子,他姓张,生得很厚道,你知道,一个月赚三千多元,还得养家,母亲严得不得了,非处女不能进他家门的那种老太太,难怪他找不到女朋友,外边坐的女秘书他又从来不惹的,倒是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也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好人。
我对他没有恶感,他个性诚恳,高高大大,小眼睛厚嘴唇,拼在一起不难看,另有一股憨态,老像个赌气的孩子,笑起来很开朗,并且言语风趣。
是星期六,他问我:「怎么?没有节目?」
我耸耸肩,伸个懒腰,「打算回家睡懒觉。」
「男朋友呢?」
「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我反问。
他笑笑,「我见过,是个建筑师,香港仔一批新建的房屋,就是他设计的,是不是?」雪白的牙齿。
「很普通的朋友。」我说。
「很年轻有为,」阿良说:「常常来接你的。」
「来接我也不一定是男朋友,即使一星期见我五次,还有两天可以见其他的女人。」我微笑,「这年头又不比从前,约会女孩子还得负责任?」
「哦,」他恍然大悟,「那么我是老土,我总觉得对人家没诚意,不可乱约人家。」
我收拾好桌面的东西,「我要走了。」
「我可以请你去喝杯啤酒吗?」他问。
「阿良,」我笑,「你才说,没有诚意,不要约人。」
「我有诚意,绝对有。」他看牢我,「可以去喝杯啤酒吗?」
星期六,无聊。
「ok。」我说。
奇怪,阿良给我一种舒适感,说话可以无边无涯,爱讲什么便讲什么,我的态度也轻松得很,大口喝啤酒,炒豆一把抓起往嘴边里塞进去,笑得前仰后合。
忽然我发觉与世杰相处非常不快,简直「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走错一步路」。
我挽着啤酒杯问自己:你真想嫁世杰这种人?只为了生活安定?真为结婚而结婚?我自己都呆住了。
我本是自由奔放的人,相当个人主义,我可不可以一辈子迁就世杰?况且他也不见得立刻要娶我,放弃其他的女孩子。
阿良问:「在想谁?男朋友?」
我笑。「阿良,你认识我也有一两年,我是不是那种人?我是个心肠如铁的职业妇女。」
阿良凝视我,「是吗?在我走之前,我要好好看清楚你。」
「走?我吃一惊,「你走到哪里去?不在公司做?另有高就?快说个明白。」
「不不,」他仍然是那个诚恳的笑容,「我一家不过是要移民到加拿大去。」
「移民?为什么?」我问:「有什么好处?」
「也不是说好处不好处,香港太挤逼,太紧张,不要想像十年后如何,目前已经吃不消。」
我不以为然。「一走了之?我不希望这么做,稍有自尊心的人都不愿寄人篱下,华侨是最最可怜的。」
「可是香港也不过是殖民地。」
「到底是中国人的土地。」我辩说。
他摇摇头。「不,华侨并不可怜,事在人为,各人做法不同。」
我瞪着他,含笑说:「年纪轻轻,充满逃避思想,不肯在香港面对现实,好好竞争,到那种北大荒去一日谋三餐,苦死人。」
「是,」他承认,「香港充满机会,但我个性不喜竞争,我喜欢隐逸安乐的生活,闲时公园散散步,看看电视,抹抹车子,做一份收入够用,并且自己喜欢的工作,如此而矣。」
我默然。他真是坦白。如果世杰也肯把他心中的事告诉我就好了。认识世杰半年,我没有收过他半件礼物,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应允,我其实连做他朋友的资格也没有,我不过是一个永远等他电话的女伴。
我很为自己不值。但是谁叫我有弱点叫: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