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目光敏锐地看了她一会,说:“闺女,你记住两点,第一,世界上没有除了你别人发现不了的案情,你能看出问题,别人也能,你不查不说,等别人去查了说了,反过来你就要承担责任;第二,情有可原不是可以犯法的理由,不然要我们来干嘛呢。”
“明白了,那我走了啊。”
“等等,还没说去哪,忙什么呢。”
“殡仪馆,别人家的丧事。”
老谢看着她,笑了笑说:“那行,早去早回,别让人在灵堂里打起来。”
——————————————————————————————————————
灵堂上打起来不至于,但很显然两边都剑拔弩张,很不好看。
老范夫妻俩大概被气得很了,说话都不利索,周律师一个人站在前面,神情好整以暇,游刃有余,庄晓岩穿着一身白色衬衫黑裤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还照习俗别着一朵白色绒线花。她退后半步,在一旁抹眼泪不说话,手上拿着一块麻布,看起来楚楚可怜得紧。
杨女士顾不上客气了,嘶声说:“不管你们说什么,刻意绕开我们老俩口办丧事,你就是不孝不义,我是文博的母亲,我不许你在这,带着你的律师给我滚!”
周律师说:“杨老师,请您别再说这样伤人的话了,庄女士从头到尾都没对您有半点不尊重的意思,她被您儿子那么对待,可心里所想的,还只是让亡夫早点入土为安。从法律上讲,她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也是有权处理范文博身后事的第一责任人,您这样闹,大家都不体面……”
“你给我住嘴,你有什么权利跟我在这说法律,说法律我们去公安局,去法院,这里是文博安息的地方,是灵堂,要说也说人情世故,说你生而为人的道理!”老范气得直哆嗦,指着庄晓岩质问,“我们两个老的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一个害死文博的人来他灵前气他……”
“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周律师不紧不慢怼过去,“谁都知道范文博意图行凶在前,我的当事人防卫在后,不慎才令他丧命,如果她真的害死范文博,公安局为什么放她出来?您有不同意见,欢迎去申请立案重审啊。”
杨女士气到口不择言:“要不是她推那一下,文博至于摔死,在我眼里她就是凶手……”
“呵,”周律师冷笑一下,“在您眼里她是凶手?看来您是真不知道,在包括我在内的广大市民眼里,您儿子就是个禽兽,被推那一下,也是他该的。”
“你……”杨女士捂住胸口气喘吁吁,老范忙扶住了她。
谢风华走进来时正好听见这句,她大踏步走过来,冷声说:“周律师,在两个失独老人面前显摆你能耐是吧,显摆完了有成就感吗?”
周律师一愣,庄晓岩对她到来也似乎吃了一惊,不由得抬起了头。谢风华冲她点点头说:“杨老师是我的长辈,她知道说不过你们俩,所以请我来评评理。”
周律师正想说什么,庄晓岩抬手拦住她,轻声地问:“风华姐,你也不赞同我来办我丈夫的丧礼吗?”
“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来看看什么情况。”谢风华说,“你们都说说,我听一下谁有理。”
周律师适才侃侃而谈,这会反而没抢着说话,只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她。
“我说吧,”杨女士恹恹地开口,“我什么都不想追究,也不想再说什么谁对谁错,我只想安静把文博送走……”
“这也是我的初衷啊妈妈。”庄晓岩泪眼婆娑说。
“你听我说完,我说的安静送走,不包括你在场。”杨女士不客气地说,“小庄,我今天已经用尽这辈子全部的教养才没冲上去跟你厮打,你还想怎样,文博是对你不好,但他已经死了,你直接或间接地害他丧命,你还想怎样啊……”
庄晓岩哭着说:“好好,您不想我在这,那我就不在这,我在外面可以吗?妈,灵堂已经付了钱,丧葬仪式也安排好,您跟爸爸可以照你们的心愿,安安静静送文博走,我在外面用我的方式送他一程,就这样可不可以?”
她声泪俱下,委曲求全,杨女士跟老范对视一眼,他们都不是刻薄的人,这一刻甚至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杨女士犹豫着刚想点头,谢风华在一旁淡淡地说:“不可以。”
“风华姐……”庄晓岩仿佛大受打击,“你也要来为难我吗?”
“我不是为难你,相反我还挺支持你,”谢风华说,“但我太支持了,以至于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范文博这么为难你,你反而要坚持仁至义尽送他走?”
“我,我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感情。”
“是吗,”谢风华点头,“那你不曾拿唐贞自杀前写给我的信给范文博看了?”
庄晓岩刷的一下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尖利。
“你人这样好,好过了头,让我忍不住犯了职业病,”谢风华看着她,“我忍不住想,你好像迫不及待想尽办法要给范文博办丧事,为什么?明明等几天,他的父母也一定会办啊。”
“后来我就想到了,殡仪馆的丧葬服务一条龙,包含了进焚烧炉的费用。”谢风华摇头,目光复杂,“你真正想做的,是亲手烧了范文博的尸体。”
庄晓岩脸白如纸,抖着嘴唇,正要说什么,门外走来几名便衣警察,带头那位正是老季,这回跟着来的,是城北分局刑侦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