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未到,北方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屋子里生了火盆,可夜里睡觉还是觉得房栊冷。我埋头在被子翻了几个身,拓拔烈就只好乖乖放下手里的公文,脱了靴子,钻进被子里来替我取暖。他小心避开我隆起的肚子,将我搂进怀里,我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好像又胖了些。
“阿烈,我只愿生个是哪咤三太子出来……”他挑眉看我,我笑言,“任凭我怀个三年五载的,只怕这孩子一生出来,我也活不长了,这样的好日子,自然是要多享受几天的。”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略微粗糙的手掌覆上我的眼睛,他的身子暖和,我贴得更近。在黑暗里,我环上他的腰,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就感觉有了安全的栖身,眼皮也渐渐沉重下来……
迷迷糊糊感觉他抽走了手臂,通常等我睡着了,他就会离开,但今天似乎走得也太早了。我懒得动弹,闭目听见屏风外面永平压低的声音:“皇上,云中有急报,太上皇薨了……”
我猛然睁眼,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银屏后面是拓拔烈修长的影子,手里拿着一张纸,泥塑一般,良久才动了一下,示意永平退下。我半坐起来,他有些失神地绕过屏风,走到我面前,木然地看着我,然后把头埋进了我的颈窝。我感觉脖子里有了湿气,“阿烈……”,我抚着他的背,心疼唤道。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退出来,抬起头时依旧是一双深潭般的眼眸,好像从未起过波澜。
“狸奴,我要回云中一些日子,办完丧礼就回来……”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我请求道。我明白这样的感觉,无论你曾经和他亲不亲,只要有血缘的牵绊,他的离去总是会令人伤心。在这样的时候,我更加不愿意放开他的手。
拓拔烈看着我的肚子,在宽大绡衣的掩饰下还不十分明显,他伸手摸了一下,在腹部上划出了一道圆润的弧,已经有小丘般微微突起的曲线。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狸奴,你还是跟着我吧,留下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太上皇常年服用寒食散,因误饮了一杯冷酒而枉断了性命,他的暴毙,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好在在拓拔烈一年的努力之下,朝堂上下各司其职,开始变得井然有序。他委任了崔季渊、卢子谨和几个皇亲贵胄代为把持朝政,大臣们互为牵制,在皇帝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总还不会有什么差错。
隔日,他就带着我和汉王,还有一行拓拔家的宗亲,往西都云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西都萧墙变
作者有话要说:
拓拔烈赶回云中时,太上皇已大殓,两楹之间摆放着巨大的绘着日月星辰花鸟鱼兽的梓宫,四周挂满了白色的繐帷。大殿上已经跪满了人,左右两侧有持刀的虎贲,拓拔宇和皇后一身素服出来接驾,拓拔烈示意他们平身,便领着我往里去了。
他在台阶前停步,按了一下我的手,我不再往前,小心地托着肚子跪到地上。他继续拾级而上,命人打开棺盖。他扶棺凭吊的侧影,犹如一尊琼雕冰塑,冷冽的寒气袭来,原本泣声一片的大殿,瞬时就安静了下来。
两位皇兄也跪到了阶前,我闻见身侧一阵胡香,余光撇去,阿兰公主的裙摆就停在我的面前。拓拔烈把我领到了皇后的位置,我只得膝行几步,垂首向后退去。胡香的味道刺鼻,我掩袖强忍着孕吐的反映,遭来阿兰公主轻蔑的眼神。
凭吊过后,拓拔烈合目挥袖,示意盖棺。底下的人又犹如白浪一般,屏营顿首,嚎啕恸哭。他顺阶而下,见我的脸色不对,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阿兰公主起身想要和他说话,他摆了摆手,一手搭住我的脉搏,冷声对她道:“皇后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回到东宫,拓拔烈换上深衣素冠,敛去一身凭凌之气,疲累地倚在榻上。见他手指不停地按揉睛明穴,想是又在犯头疼。宫娥们备妥了晚膳,我的案上菜色不少,他的却只是疏食水饮,也没见他动几筷子,但还是盯着我吃完最后一口,才起身离席。
我们赶回云中时,已经停灵满十二日,隔天就要落葬。连日大雪,四望皎然,估计这雪下到明天也不会停。朔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我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狸奴,别站在那里吹风,小心受凉。”拓拔烈沉声唤我,我转身看他,他依旧埋着头,在亲书大行皇帝的悼文。我应了一声,过去看他写字。
案上还有几本未处理的公文,其中一件是我的上疏。太上皇生前,伺候他的宫娥不计其数,这些人要继续养在深宫里,又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况且很多女孩子都不满双十,兴许来了几年都没得过宠幸,与其把她们强留在长门之中,空等年华暗去,徒惹宫怨,还不如遣散回家,各自寻找出路。
落葬前的一晚,皇帝要处理的事情不少,悼文之后,还要上谥。我想我这折子倒也不急,之前我已上疏要求罢免宫妃殉葬,他也答允了只用人俑。只要能保下人命来,之后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这也算是我为肚子里的孩子积了点福份。
这一夜的雪果然就下到了天亮,太上皇棺椁七重,破晓时分被人抬上了辒辌车。灵柩要送往云中西南郊外的金陵,送葬的队伍沿着皇陵一侧的金河向下,蜿蜒数里。一路之上,满目的麻衣、高耸的幢幡和飞飞扬扬的纸钱,与天空中旋落的鹅毛般的雪花搅在了一处,放眼望去,混混沌沌,惨惨白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