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别猜了!是南朝,桓恒下了檄文,打算发兵……”
“我想也是。”他斜欹角枕,闭着眼睛,长发披散,意态疏慵。
我竭力克制哭腔:“你无须担心,朝中已经有大将请战,你要的粮草,我也调运得差不多了……”
拓拔烈淡淡道:“代国没有水军,根本闯不过却月阵,也过不了长江……”我倒吸一气,崔季渊果然与他不谋而合。“桓恒因何事下檄?”
“未缴岁币。”
“那就派人去缴。”拓拔烈睁开眼睛,见我似乎并不赞同,也未多作解释。“狸奴,你去传朕的旨意,此事朝中必然群情激奋,但务必强压下来。时机不到,朕对南朝,只能一退再退。”
我顺从点头,“你放心吧,崔司徒讨了你的旨意,必然能平息此事。我这就让他派卢大人出访南朝。”
拓拔烈略想一下,“让杨桢为副使,看他这三寸不烂之舌,这回能不能说动谢荻。”这是要策反舅舅?“识时务者为俊杰,谢荻在南朝,斗不过桓恒。”
杨桢心术不正,我本不赞同他重用此人,但如今他病成这般,又实在不忍拂他的意,只得点头领旨。“阿烈,这几日一定好好休养,崔司徒向来不负所望,你就不要再费心思了。”
他微微点头,无力地合起眼睛。我扶他重新躺下,掖好被角,抵着他的额头轻道:“阿烈,我明天还来陪你,好吗?”他没有答我,只是轻轻弯起嘴角。
我起身唤永平他们进门,拿着奏本出了壶梁阁。崔季渊还搓着两只手,在月下踱走,我喊了一声“大人”,告之拓拔烈的旨意。崔季渊拱手谢我,又问:“夫人,皇上的龙体如何了?”
我抿唇道:“已无大碍,只是百里先生有医嘱,还需静养,不宜劳累。近来朝中事还需大人费心,陛下交代的,请务必办妥。”
“臣定当尽力。”崔季渊再拜欲告辞。
我唤住他:“崔先生,王敏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崔季渊停下步子,低头倾听,我开门见山:“代国铁骑不习水战,皇上似乎也无意训练水军,权宜之计只能暂解一时之忧,将来又要如何过江?”
“南朝有长江、淮河两道天险,易守难攻,加之桓恒的却月阵,代军若是贸然进攻,下场很可能和当年的苻又臣一样。可是,陛下要收复南朝,也未必只有过江一径。”见我疑惑,崔季渊提点道,“正面进攻,不如从侧面,先破荆州,下江陵,就可直入扬州……”
我低眉思忖,忽道:“若是图荆州,必先入巴蜀……那么皇上调运粮草去西都,是为了伐成?”崔季渊淡笑不语,我疑道:“可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栈道之险绝不亚于长江、淮河天险,代国铁骑又要如何入川呢?”
崔季渊答得别有深意:“青兕先生十年布一局,有些子常年不顾,看似已弃,可皇上的棋盘上,又何曾放过没用的子呢?”他言毕就相辞离去。我转身凝望,水榭如烟染,里面的男人其智深不可测,更如谜团一般。
左右备好辇车,催我回宫。我抬头看天,今晚月色怜人,不忍团圆。却见一处飞檐如鸱尾,有人端坐其上,抱胸叠腿,登高临下。我惊道:“二哥?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吗?”
赫连笑意微凉,轻启薄唇道:“巡宫。”
作者有话要说: 再霸王就给男主戴绿帽子!
☆、第十三章上幸温泉宫
拓拔烈醒后,百里先生疏方下药,每日针石汤饮,我夙夕都往壶梁阁里侍疾,一食一药必先尝而后进,衣不解带,晨昏扶持,夜里倦了,就和衣躺在外间的榻上。又数日,他的痫狂都未再复发,气色也渐好。
崔季渊那日得了圣旨,终将朝中几员主战的大将安抚下来,又派卢子谨出使南朝议和。可桓恒得了便宜还不肯罢休,说代国渝约再先,要求再加岁币以作补偿。凭那杨桢三寸不烂之舌也游说不下,要求户部再筹银子的奏折又到了我手里。
我将盘中最后一点鱼食撒进太液池里,水中锦鲤浮沉,唼喋期间。古之谓“曲则全”,岂是虚言!拓拔烈对南朝一让再让,无非相机待时。我一拍栏杆,对崔季渊道:“许!告诉卢大人,三十万以下皆可议,务必定下两国邻好的协议,绝对不能在此时开战!”
崔季渊眯起眼睛眺了眼壶梁阁,周遭水气如云雾蒸腾,恍如仙境。“夫人,此事不与陛下商议吗?”
我一咬牙,“不必商量了,皇上把户部交在我手里,我说有银子必然就有。”
崔季渊蹙眉,“夫人不怕将来……”
了却君王天下事,何惜生前身后名?“没什么好怕的!陛下是圣主,将来史官必然讳言今日岁币及议和之事,我怎能让他担这样的名声?”花钱消灾这种事,当然女人做才得心应手。
崔季渊再行长揖:“夫人明达,渊感佩之至!”我请他免礼,又交给他署押盖印的公文。
再回壶梁阁时,拓拔烈晌觉才醒,正攲枕喝药。我接替永平伺候在榻边,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叹道:“瘦了……南朝之事,不好办吧?”
我回他笑容,“你好好养病吧,外头的事自有人打理,你小看了我,难道还轻瞧崔司徒不成?”我恐他再费心盘诘,便拣好的说了几样,叫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