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霜不动声色之间,微微咬住了银牙。
这事她是事先就知情的,尚仪女官按她的意思给南宫敏指了“合适”的人。中秋这日的安排又很有一些也要经过尚仪局的手,尚仪女官便可得知皇帝这一日的行踪,事情就这样透给了南宫敏那边,南宫敏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她一时摸不准皇后如今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心中斗转星移地思量着,姑且说了句场面话:“皇上念旧,念几分与敏少使的旧情也是应该的。”
“皇上自是应该。若本宫有那么一位青梅竹马,本宫也忘不了。”皇后的羽睫低下去,鎏金的护甲抚过衣袖上的凤纹,“本宫不明白的,是淑容的心思。”
顾清霜抬眸,正好迎上她的视线,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本宫若是淑容,就不会帮这曾害自己失过孩子的人重得圣宠。”
顾清霜的心弦猛地一绷,坦荡地与皇后对视了一会儿,又慢慢平复下去:“臣妾知道太后娘娘不喜南宫氏,便是没有那个孩子,也不会傻到去帮她。”
她不愿开罪皇后,更不想开罪太后。
皇后既然肯直言相问,她便不妨表个忠心。
皇后闻言,目光却一凛。眼中转而沁出笑意,带着几分饶有兴味的劲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是怕本宫告诉太后,太后会怪你?”
顾清霜垂眸未言,皇后笑了声:“可本宫与太后娘娘虽是本家,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法也并非全然一致。”
这话令人心惊,顾清霜哑了哑:“皇后娘娘慎言……”
“这不就是私下与淑容说说么?”皇后轻耸了一下肩头,“淑容若去与太后娘娘说,本宫又不会认。”
顾清霜无言以对,皇后的笑容更轻松了些,慢条斯理地说起来:“太后娘娘是从先帝那会儿的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眼下虽能安于颐养天年,却也手段不减。她想宫里人人都服服帖帖,个个都乖巧听话。不够听话的,除掉便是。后宫而已,无伤大雅的玩意儿,南宫氏是如此,你是如此,甚至本宫和荣妃两个作为她的亲侄女,都是如此。”
这些道理,顾清霜也都想过,但由皇后这个被施家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儿说出来却是不一样的震撼。
顾清霜不禁兮兮地打量起她来,却觉得看不透。皇后也并不避她的目光,反而笑意更浓了几分:“你不必这样看着本宫,这道理你也不是不懂。所以本宫只觉得……这后宫里的女人,个个都够苦的。为了权势地位、或是为了那个男人,无一都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斗得无休无止。可转念想来,我们这些互相为敌的女人才是同病相怜,得利的终究只有那个男人。”
“所以,本宫与太后娘娘的想法不一样。”皇后这般说着,好似突然觉得累,便信手将护甲一一都摘了,丢在榻桌上,“本宫体谅你们要为了高位、为了宠爱去争,可这样的厮杀终究是不值得的。若要求太多,想来你们也不会听,本宫只要求一件事。”
她的目光忽而变得有力,落在顾清霜面上,一尘不染又不容置喙:“柔淑容,你不许闹出人命来。就算南宫敏她不是个东西,你也不能要她的命,否则本宫绝不饶你。”
顾清霜深深吸了口气。她一时佩服皇后能这般大度豁达,甚至为自己的精于算计而有几分羞愧。
但她不想应皇后的话。
第71章冷酒入喉
桂园的凉亭里,弥漫的沉默让人心冷。几名御前宫人守在凉亭外,无不死死低着眼皮,不敢往凉亭里看上一眼。
南宫敏立在亭中,皇帝也在亭子里,与她相隔一张石案,面色漠然,没有感情:“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朕还要去见皇后。”
南宫敏紧咬嘴唇:“皇上就这么恨臣妾么?若是这样,为何还要让臣妾进宫……”
“是皇后要封的你。”皇帝生硬道,“她刚受册,跟朕开这个口,朕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
“只是如此吗?”南宫敏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问了一次,声音提高了三分,又问了一次,“只是如此吗!”
四目相对,皇帝看了她须臾,目光移开,吐了四个字:“只是如此。”
“好。”南宫敏哑音而笑,点点头,绕过石案走到他面前。萧致眉心一跳,提步就要走,被她伸臂挡住。
她无所畏惧地抬眸看看他,垂首跪了下去:“那便求皇上废了臣妾,不必出宫,冷宫便可。臣妾之后是死是活都与皇上无关,皇上只当此生从未见过臣妾这个人便是。”
萧致额上青筋直搐了搐:“南宫敏!”
“皇上已给过皇后娘娘面子了。”南宫敏抬起头,“今日之事与皇后娘娘无关,皇上降个旨,一句御前失仪就可废了臣妾。”
皇帝眼中愈发冷了下去:“你不要逼朕。”
“臣妾没有逼皇上!”南宫敏喊着,忽而一声抽噎,情绪再难抑制,“只是这样的日子……臣妾生不如死!若被废入冷宫,臣妾死了这条心便也罢了;如今人在后宫又见不到皇上的面,日日煎熬……皇上给臣妾个痛快吧!或……或能容臣妾自尽也好,只要皇上不牵连庄太妃,臣妾愿意给自己一个了断,便当臣妾是给柔淑容的孩子偿命!”
“住口。”皇帝一语厉喝,喝回了她的话,也喝得自己一怔。
自己是骗不过自己的。他知道自己不愿给她那句担保,不愿让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