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方靖远点点头,“多谢陆兄,若有机会得见,还请陆兄代为引荐。”
他依稀记得,辛弃疾除了诗词一绝之外,还是个剑客,耿京被叛徒所杀后,他带着五十余人闯入金兵大营夺回叛徒首级,想来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只可惜他虽然南下归义,当时的朝廷却并未委以重任,和陆游一样,空有满腔热血,终究只能徒呼荷荷,付诸诗词之中。
陆游见他如此殷切,自是满口应下,拉着他讨论了大半日,方才定下固守江淮的方策,直到日暮点灯时分,尚觉意犹未尽,相约明日再议,各自道别回家。
方靖远说了大半日,早已是口干舌燥,出了值房,便想先找个茶楼解渴,左右他那小宅子里也就几个下人,无人等着他回去。
反倒是跟陆游说得兴起,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间奔涌,也不知是因为这身体里尚存的血性和怨气,还是来自后世的不甘,让他置身于这喧闹市井中,仍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官人,你要的凉茶来了!”
虽已过中秋,时近重阳,方靖远却觉得自己是在贡院被关得上了火,这半日又跟陆游说的兴起,故而听闻小二报茶牌时,没要什么龙井碧螺春,反倒是点了盏凉茶,省得热茶烫口解不得渴。
只是,这白瓷碗中清凌凌的茶汤,上面还飘着片碧绿的薄荷叶,入手沁凉,尚未入口便觉得这秋老虎的火气被驱走大半,方靖远不由眼睛一亮,端起了正要入口,就听得旁边忽然有人“嘭”的一掌猛拍桌案,大喝一声。
“说得好!这贼厮秦桧就当下油锅,生生世世做个油炸桧,永不翻身!”
“噗!——”
第九章一见如故
说曹操曹操到是什么感觉?
不到一个时辰之前,方靖远还在跟陆游谈起的人,忽然就在身边拍案而起,惊得他一口凉茶喷了出去,咳嗽的一颗心都险些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只恨辛某晚生二十载,不能随岳元帅纵横沙场,驱逐金狗,没能斩了那奸贼的人头,便是吃着油炸桧也不足解气,可叹,可恨哪!”
好叭,您刚以五十人冲入金兵五万人大营抢回叛贼,现在又想生撕了秦桧,够豪气!
这大宋的茶楼瓦肆中都少不了说书人,方靖远先前口渴只顾着跟茶博士问话,没注意听那说书的先生讲些什么,这会儿听得茶客们议论纷纷,方才知道刚才讲得正是岳飞以少胜多,大破金兵拐子马一战,引得众人感慨万千,顺带着就有小厮顶着竹匾卖一种叫“油炸桧”的小吃。
当年秦桧在风波亭杀害岳飞父子,民间传言甚广,出于义愤和憎恶之情,就有人用面捏出秦桧夫妇,扔入油锅炸透,吃下去一解心头之恨,被称之为“油炸桧”,后来抢购的人多了,捏面人太慢,渐渐变成两根长条,演化成后世的油条,成为早点的一种,而如今在临安街头,尚是一味受人欢迎的小食。
当中那个边吃边骂的高大汉子,方靖远转头望去,只看了一眼,就陆游为何说他有古之燕赵侠士之风时,一脸艳羡之色了。
他这几日见的学子都是江南文生,包括孝宗赵昚在内,都是清雅俊逸的文弱造型,哪怕是那些御前带刀侍卫,也大多是光华内敛的人物,或许是他还未曾正式上朝见过那些武官,故而第一次看到辛弃疾时,当真从心底暗暗喝彩一声。
不愧是能从万人大军中杀个来回的勇士,昂藏八尺好男儿,端是相貌堂堂目光炯炯,哪怕坐在那儿,亦如虎踞龙盘,让人望而生畏,哪怕在此口出狂言,亦让人感觉掷地有声,定能言出必行。
难怪方靖远听他自称“辛某”,只看了一眼,便确定他就是陆大佬刚刚跟他说起的那一位。
算算时间,应该是他拿下叛徒回临安复命之时,只可惜,南宋的官儿们对他们这些归正之人并不信任,不但没有再给他北伐的机会,反而剥夺了他手下的义军兵权,让他在后半生中忙于奔波在南方此起彼伏的匪祸之中,直到年迈之时,方才再给他领兵御敌的机会,可那时他已疾病缠身,至死还不忘杀敌复国。
此时他也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之际,方靖远定下神来,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此刻“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禁心生羡慕,视线情不自禁地就在对方的身上停驻了片刻。
辛弃疾何等人也,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全身而退之人,对危险和他人的关注都格外敏感,只是抬头一望,看到门口的那张桌旁坐着的人,却是一愣,干脆放下茶碗,径直走到了方靖远面前,抱拳一礼。
“这位兄台可是觉得辛某方才妄言,打扰了阁下?”
“哪里哪里!”方靖远急忙起身回礼,略有些汗颜地说道:“辛兄敢人之所不敢言,能为人所不能为,在下深感佩服!”
“哦?你认得辛某?”
辛弃疾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身上尚穿着绯色花鸟官服,看得出是约莫是个六品文官,相貌一等一的俊雅风流,虽是眼生的从未曾见过,如此陈恳殷切之色,亦让人心生好感,不觉一笑,道:“辛某昨日方到临安,尚未去拜会诸位大人,不知阁下如何晓得?”
方靖远请他入座,说道:“在下御史台方靖远,今日正与陆务观陆大人谈及辛兄,陆大人赞辛兄有燕赵之风,方才得见,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