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神智越来越清明,疼痛也变得剧烈起来,是手,手断了吗?我试着动了一下手指,但是感觉不到。我闭着眼睛不能去看,可一旦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疼痛就愈加明晰起来。我强忍着恐惧和泪水,恨不得再次昏厥过去。
黑暗里,时间、疼痛和绝望被无限地放大着,我一直忍,一直忍,直到快要崩溃。我不是一场普通的小风寒就能被击倒的娇滴滴的小姐吗,这么疼,为什么还没有昏死过去,为什么还能忍这么久,我到底还要忍多久?
时间凝固了一般……突然,是一阵木头迸裂的声音,我直觉来了救兵,睁眼去看,可破门而入的光太过耀目,只能看见逆着光站着一黑一白。我心头一凉,这两个无常,难道是来拘我魂魄的?
还没等我反映过来,四个人就缠斗在一起。先前的两个人手里有刀,似乎占些便宜,打了几下,其中一个朝另一个喊:“快跑,别惹事!”两人虚晃一刀,便破窗而出了。
黑肤人想要去追,白肤人喊道:“别追了,王小姐要紧。”
我眯着眼睛,看见那人款款向我走来,背着光,我不能看清他的脸,只有一个金色的轮廓勾勒出一副天神般完美的身躯。那身姿我是极为熟悉的,不必看清他的脸,我也知道他会有怎样精致的唇鼻,因为六叔每天都会在禊堂里对着他的画像。
“元烈……”我被他轻轻抱起,想说,你的眼睛怎么还没有好?可他的手臂如此有力,气息如此亲切,他的心跳让我感到安全而适意,我浑身松懈,头一歪,便晕厥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风雨多事秋
再次醒来,第一眼便是母亲纤纤的侧影,她削弱的肩头轻轻起伏着,抽泣声断断续续,如同一枝带露的梨花,在凄风冷雨中不住地颤抖。阿代嬷嬷不停地抚拍着她的背,喃喃地劝慰着。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彩衣面如土色,见我醒来,眼神才稍显明亮。“小姐,你觉得……手……”她转了转眼睛,支支吾吾地问我。
对,是手。我勉强抬起胳臂查看,手腕处夹了两片木板,已经被白布密密匝匝地包裹了起来。“断了?”我问。
母亲小心地捧住我的伤处,平放在床榻上:“狸奴,大夫来看过了,断了……骨头,他说……好好将养,还是会好的。”她故作镇定地说着,眼泪却在簌簌地往下落。
我闭起眼睛点了点头,大概已经猜想到了结果,泪水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像是决了堤的河,止也止不住。
之后,我连发了几天寒热,也不知道是因为秋冬之交,痼疾复发,还是因为伤动了筋骨。但头脑还算清楚,也并没有因此昏迷。床榻边不停有人来探望,彩衣也照顾得细致周到。
后来听人说,那天府里收到了勒索的书信,大伯闻讯急急匆匆向宫里告了假,大家正忙着凑钱赎人的时候,元烈就把我送回来了。
元烈说,那天他恰巧在晴雨轩对过的茶楼喝茶,看见我和彩衣一道进去又一道出来,后来,又见彩衣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在大街上跑,就疑心出了事。和墨童下楼去寻的时候,发现有一柄折扇遗落在街角,正是他当日所赠。于是,就在那个小巷子里找到了我。
大伯说,此事一定会为我做主,他已经特地关照过衙门,务必擒拿真凶,严惩不贷。但据我所知,衙门近年来办案不利,最终能结案的甚少,大多数案子都不了了之了,故我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六叔和顾先生也来看我。我原以为六叔看见元烈回来会很高兴,可当他再次面对元烈时,却多了几分惶恐。
顾先生看着我的左腕,连声叹息,非要亲自画影图形,帮助官府捉拿凶犯。可是那两个人我也只是草草看过一眼,并没有记清楚。后来,还是元烈详细说给他听的。顾先生回去以后不眠不休地画了一整夜,第二天,两个嫌犯的画像就贴满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只可惜到了第二天夜里,那些画像就统统被人揭了去。
顾先生提笔再画,又是一夜无眠。原还以为那些画影图形是凶手半夜里揭下来的,第三天夜里派了一队官差埋伏在画像附近捉人,才发现原来是全城出动,若是去的晚了,还揭不到。只因顾怡名声太大,就连他画的凶犯像都有人在竞相收藏。
再后来,我又听到一些传言,似乎是为这次飞来横祸作了最合理的解释:七月十五,中元鬼节,这天出生婴孩都是鬼投胎,鬼胎不属于人间,多数活不过成年。却原来,不属于人间的不是我的命,而是我这只被人称作“鬼手”的左手。建兴十五年,我的及笈之年,老天爷终于收回了这本不该属于人间的东西。
日月盈昃,四季轮替,生老病死,万事万物,任谁也无法逃脱自然之道。可是大江南北,每天都有人居庙堂之高,欣然接受着冥冥众生齐声“万岁”的山呼。殊不知,那只是天下人共同捏造的谎言,谎言说得再多,也不会变成现实。在我养伤的第七日,宫里传出了更为不幸的消息:皇帝薨逝,我的姑母皇后王氏饮鸩殉节。
万岁驾崩,是很多人早有预料的事情,但皇后的死,却成了众人心中依稀了悟,却又无法言明的谜团。
太子司马映顺利登基,尊庾妃为皇太后,太子妃谢氏册立为皇后,良娣玲珑入锦瑟宫,封为瑟妃。大伯王琰依旧位列三公,但任谁都清楚,煊赫一时的琅邪王氏,未来的道路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