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四终于把那一根铜匙剔了出来。
他慢慢踱上台阶,去弄那黄铜大锁,谁知就在他抬手之时,隔院门内突然传出一声极其惨烈的嚎哭,痛不欲生:&ldo;杀人啦‐‐&rdo;
陈焉大吃一惊。
不料薛四只是眉梢一挑,不理会,径直摆弄他那铜锁,连巷内来往的路人居然也面不改色,至多有人投了个白眼,其余的竟全然眼皮都不动弹半下。陈焉愈发震惊‐‐都说南州多讹诈,北地多劫杀,可天子脚下的京畿之地竟也民风冷漠,人心残忍,分明性命攸关,过往之人竟然没有半点搭救之意,视而不见!
他听那声音凄厉,心中犯了急病,一眼望去众人皆是袖手旁观,他禁不住倏地纵步阶上,门面开敞,他霎时冲了进去,未等薛四嚷开,人已闯入前堂,三两步穿过案几凳椅,猛见一屏秋香色的细竹帘子隔出一间内室,他想也不想,骤然将帘子大力摔开!
人一愣。
帘后一张榻席,席上两人一趴一跪。下面的那个汉子衣衫半褪至腰,露出铜筋铁骨,黑黝黝的肌肉上散了一股子浓烈的蛇胆酒味,被两只手一边肩胛、一边头颅,牢牢钉在席上,整张脸被榻板压得歪曲,俨然没了气般,满脸要奔丧的神情。身上跪着的那人一件入夏青衫,眉目凌人,细长的眼睛微眯之时愈发成了一枚刀刃,剐人一眼便能剜一片肉下来。他里头贴身的膺心衣湿了一爿,衣袂半挽,膝头抵住那汉子腰眼,五指又在他筋肉处施力一推。
&ldo;啊呀!‐‐杀人啦!&rdo;那人一口寒气倒抽,本已死瘫了的脸猛一颠,磕在席上,哭爹喊娘。
陈焉哑口无言地僵住了。嘴唇微张,却凭空吃了个黄连,喉间生苦,呛也忘记了。
他犹在怔然,那青衫男子似乎极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ldo;投医的外边等!&rdo;
陈焉看着他抬都不屑一抬的两只眼睛,恰有一线天光漏过窗纸,染上他额前几颗汗珠,微白一晃,那种细弱的光芒就像在他喉中打了个结,把话语拴了,半晌不能答言。
见人没回话,青衫男子这才倏地扬头盯住他。分明一副端丽清秀的好面相,却是雪打霜披的一支梅,冰冷压过颜色,看着生寒。
&ldo;没病?&rdo;直视时的一对明眸利眼,更是厉色逼人,&ldo;没病就滚‐‐&rdo;
陈焉的脸瞬时红了。面皮滚辣辣的,仿佛就要将他的脸挤出血珠子来,按捺不住一万分尴尬羞愧袭上眉眼,惶惶一低头,怎敢对望。一时面红耳赤,心神大乱。
正窘迫不已,便依稀听见门口那儿薛四叫唤他的名字,陈焉这才烫到手了一般猝然丢下帘子,也顾不及帘尾拍壁作响,匆匆就撤出身来,胸口如擂鼓作阵,万马脱缰,轰隆隆一片急鸣。他微微打颤的手背胡乱抵上脸颊,想驱走烫意。恨这初夏时节,怎地就这样凉不下来。
跑出大门迎面便撞上薛四一脸瞧热闹戏的神色,把他上下一瞥,望见他脸面涨红,薛四心知肚明,牙缝中弹了一声笑,轻描淡写道:&ldo;拜访邻里之事,押后方好。尤其这个谢大夫,那嘴可不饶人,闲事少管。&rdo;
陈焉直到这时才一个激灵,回头朝门前的牌匾上一望,只见&ldo;回春草堂&rdo;四个字端端正正,錾银流辉。他心中悔之不及,只怨自己一介戍卒莽夫,竟连人家招牌也没看清便贸然闯入。丢尽脸了。
亏得薛四也知情识趣,再不提这话头,他才稍稍缓了些。铜锁已开,迈入门槛,前头布置店面之处已收拾过了,再往里便是门楼和厢房隔出的一口天井,院落里稀稀落落还剩些小木板凳而已,一株歪斜的老树挨着墙,墙角有一两处春天开尽的花。薛四开了厢房让他过目,里面仅有一炕一桌一凭几,十分简陋,但他随军惯了,倒也不在意摆设装饰。只需扫了尘,便可入住。
薛四领他逛足一圈下来,一一将规矩明细都交待了,便握了双手,拢着袖子立在一个点上不动了,嘴唇阖着。
陈焉见了这光景,明白他是在等着头一个月的租金,微微顿了顿,迟疑地将银囊轻轻解了,另铺了一层绢布在一旁的石几上,往里头拨出大约有五两,银子成色并不好,碎得寒碜。薛四眉头一拧。他垂了头,没有看薛四的脸色,低着嗓子好声好气地说:&ldo;东家,晚辈初来乍到,不晓京邑世故,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东家多包涵。我小本生意,白手起家,许多东西都烦添置,下月头……倘若租金一时凑不足,还请您一定宽限几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