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寥接过盘子,回头望着洪江,没有说话。
洪江看了看他,也没有说话,拿起那最后一块月饼来,却等了片刻,等着画舫中的女子开口。
那女子却显然正在细细品尝着,一时没有任何动静。洪江等不下去,终于忍不住把月饼塞到嘴里,咬了一小口。
井玉络嘲笑起他来:“我说兄弟,就是闺阁少女吃月饼也决没有你这么吃法的,你打算吃到明年去?”
洪江面红耳赤,横下心来,咬了一大口,将整个月饼咬去了一半。
他失望了;里面除了一成不变的莲蓉,什么也没有。
他两口把那个月饼消灭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言不发地望着南宫秋,等待画舫中的神秘女子亲自把礼物送出来。
沈若寥暗暗松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等着。大家都在等着那女子露面。
一个月饼其实很小;那女子却仿佛吃了很久很久。终于,那个平静轻柔的声音又透过竹帘飘了出来:
“看来是另一块月饼胜利了;贱妾的这块里面,什么也没有。”
沈若寥闻言一怔。洪江不可思议地叫道:“没有?!”
六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觉得见了鬼了。
沈若寥突然顿悟到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井兄!井兄——赶快交出来吧。”
井玉络微微一愣,装傻道:“什么交出来?”
沈若寥笑道:“得了吧井兄,你早就吃出来了,还瞒着我们偷偷藏起来,打算送给娇云娘的是不是?你看你跟我们面前还装什么蒜啊,谁还不了解你是什么货色。”
井玉络惊奇地说道:“若寥,你就这么冤枉我?你也不看看你这月饼做得有多难吃?我喝多了非得装模作样多吃两块?”
“好啊,你敢说秋儿做的月饼难吃?”沈若寥皱起眉头来,忍俊不禁:“少废话啦,要不要我打你一顿,你才肯承认啊?”
井玉络嘲笑道:“知道您大人的身手天下无敌,我井玉络不吃这套。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让明天满朝文武都议论说你沈大人在秦淮河把一个人打落了水,看看谁脸面上挂得住。”
沈若寥道:“还来劲了?跟你这种人动手,我掉价。不过,我倒是很想把你踢下去,然后,你身边那个娇美如云的大美人可就任我摆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紧紧搂着南宫秋,让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井玉络道:“老子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公开跟我叫板抢女人呢?——你不算,柳二少爷,咱俩那次那是闹着玩的。——我说云儿,沈大人的话你可听清楚了,我要是落了水,你可一定要守身如玉、坚贞不屈啊。”
娇云娘推了他一把,嗔笑道:“有沈大人在,谁还稀罕你啊。我现在就先把你推下去。”
“唉哟,唉哟——”井玉络叫道:“好了好了,我输了;我连女人都输给了你,我还拼死命要这一对破耳珰干吗。”
他变戏法一般把手掌摊开来,掌心里躺着一对精巧的耳珰。他拿了一个给娇云娘,两个人会心地相视一笑,把南宫秋拽了过去,一边一个,把耳珰挂到寿星的耳垂上。
镶珠的凤坠在南宫秋耳下晃来晃去,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吸收进去,皎洁的月光,绚烂的灯光,河水的反光,还有每个人眼中闪烁的各自不同的光芒,都完美地融化在晶莹剔透的珠玉当中,不停向四面八方反射着,映得南宫秋两颊越发娇美,一双明眸和凤坠一样如仙如幻。沈若寥和洪江不由得看得呆了。柳庭冰忍不住赞叹道:
“好美!月光美,灯光美,水光美,珠光美,看尽金陵烟华,比不上面前的这一个人美。”
娇云娘看了看那条画舫,轻轻一笑,说道:“看尽天下烟华,恐怕也没有第二个。”
她话中有话;然而其他五个人却什么也没有听出来。柳庭冰却在此时,也鬼使神差地向那画舫望了一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却正好看到,画舫侧壁的竹帘掀了起来,一个女子正在窗口悄无声息地望向他们,专注地看着围在他们中心的南宫秋。
这一瞬间,月亮突然钻进了薄薄的云朵里。天地间暗了下来,一阵清风吹过,树影婆娑,沙沙作响,似乎所有的灯光都暗淡下去,那画舫里柔和的橘黄色也黯然消退了,只剩下那张美若天仙的脸熠熠生辉。周围依然有热闹的歌舞乐声,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夜色下近在咫尺的秦淮河水汤汤流淌,墨黑如夜色一般的河水,静谧得就像天上的银河,星点波光粼粼闪闪,并不宽阔的银河另一侧,一个梦幻中的仙女正与他隔岸相望,除了她,他什么也看不见。
沈若寥注意到了柳庭冰失魂落魄的痴呆样子,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女子却在此时也注意到了柳庭冰惊艳的注视,立刻放下了帘子,把一切都遮住了。
沈若寥什么也没有看见,更加纳闷,抬起手来在柳庭冰眼前摇了摇,说道:
“看什么呢?”
柳庭冰醒过神来,眼前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他叹了一口气,仍然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盯着那画舫竹帘上的人影,摇了摇头,怅然若失地吟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沈若寥刚刚对南宫秋吟过这一句,此刻见柳庭冰迷惘地念出同样一句,不由微微愣了一愣。他顺着他的目光再度看去,只看到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画舫,和竹帘上静止的影子。
他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对着那画舫高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