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可笑。在有限的短暂的生命身上追寻亘古的永恒。
难道不可笑么?迷失在自己所塑造的幻觉里,再也没办法走出来。
夙夜愤怒难忍,恨不得将这个蠢货直接从根子灭了个干净,但想到阿霄,深深吸了口气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原都以为数万年的岁月已经将自己磨成幅静默的风景,可没想到那所有的情绪只是积淀了下来,一旦破出个口子立刻倾泻得一干二净。
这是个独立的天地,阿湮不会想看到他与这天地的规则不死不休的——更如何,很明显,与这片天地牵扯更深的是阿霄。
亿万个世界都抵不过一个阿霄。
但是夙夜讽刺一笑,越是到他这种程度,耐性就越差,心眼就越小。
*
百里屠苏一行从祖洲取得仙芝。
欧阳少恭在青玉坛为百里屠苏炼成仙芝漱魂丹。
百里屠苏求问:魂魄分离究竟是何说?若有魂魄如此分离,剩下的、散去的,究竟是什么、算什么?仍是当初那个人吗?
欧阳少恭在他离开之后的很久,手抚于琴弦之上,却无法再弹出一个乐音。
然后哈哈大笑。笑得肝肠寸断、心胆俱痛。
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天地生灵俱有三魂七魄,亘古未变,若是少去,又如何能算作“一个人”?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不正是被世俗目为异端?
可这天地为何要以人间世俗的定义为一切定义?什么时候,他竟也要以人间世俗的定义给自己划下框架,然后作茧自缚把自己逼疯?
百里屠苏不该疯么?百里屠苏不该死么?凭什么他该受此折磨而百里屠苏却幸福得可以思考自己的存在!
欧阳少恭听到一段曲子,慢慢平静下来,转过头,阿霄偏着头悬停在空中静静望着他。身侧瑶琴幽幽流转,倾泻出一首曲子。
欧阳少恭听得几乎落下泪来。《梦华曲》。大荒梦华曲。那个宏伟而瑰丽的大荒,太子长琴仍捧着琴迤逦而过的大荒。
“阿霄你怎会?”他摸了把泪,微笑着问。
“这是爹爹的曲子呀。”阿霄说。
百里屠苏一行带着仙芝漱魂丹回到乌蒙灵谷。
韩休宁服下起死回生药,意外被红玉揭破,非真正复活,而是变成了焦冥。
百里屠苏梦想破灭。
百里屠苏一行受方兰生所邀,来到琴川,却逢一场诡异的疫病。病者皆为一群称是青玉坛弟子之人带回衡山医治。
一行人匆匆赶至衡山。发现青玉坛下层皆焦冥。
然后在青玉坛上层的永夜里,彻底揭开这一场算计终局的序幕。
“阿霄,你说你对我有没有影响?”
阿霄无辜地看着他。
她的神体其实是无差别影响周身环境的。旁者神性越多,越能抵抗这种影响。她离他那么近,还常常为他抱在怀里,自然会受其影响。
欧阳少恭也只笑笑,并不介意。
大概唯一真实的,也只有他怀中这个孩子了罢。
只要想到离最后的关头越来越接近,他连血液都会沸腾着停不下来。天要毁蓬莱,他便在废墟中重建一个蓬莱!天要他寡亲缘情缘,他便非要叫所有人都与他为伴,一同走入末路!
百里屠苏一行人如何去江都如何去地界,欧阳少恭全然不管。只是在想起地界幽都之时,忽然也想起一件事:“我还想再去蒿里看看。”
他也该去见见巽芳。蓬莱天灾之下,她可有魂飞魄散?她若已入轮回,他丝毫不怨她,她若只剩残魂流连蒿里,他便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然后在忘川蒿里,遇到百里屠苏一行。
欧阳少恭哈哈大笑。他的心情太好,哪怕见着幸运至极的百里屠苏时,还是玩味而讥讽得笑着。他设计冤枉他杀害同门、被逐出师门,乃至其后瑾娘批命、铁柱观与狼妖一战,甚至亲手让他把自己的娘变成焦冥,三番两次推波助澜,百里屠苏却始终不曾真正神智大乱、邪煞侵心。封印不破,他也只能无奈得见得他虽煞气缠身,却比谁都要过得好。
天道如此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