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他的弟弟说。“不,我回去躺几分钟。”他飞快地跑下楼,开车从格兰瑟姆宫的角门离开,扑进寒冷潮湿的夜色深处。医院亮着灯光,工作人员一定在讨论今天的加冕典礼。阿尔弗雷德冲上二楼,冲动,他抑制不住冲动。君特的病房亮着一盏很暗的灯,听到声响,君特坐了起来,惊愕地望向身着华服、头发凌乱的不速之客。“我……抱歉,午夜过了。”阿尔弗雷德说,上气不接下气,“我来,我是想——”他取出手表,抓住君特的左手,把手表戴到手腕上。“对不起,我擅自拿走了你的手表。”“我们扯平了。”君特抚摸全新的表盘,“你修好了它。”“是的,我自作主张——这是块很好的手表。”君特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阿尔弗雷德幼稚的偷窃。“圣诞快乐。”他露出微笑,“谢谢。”阿尔弗雷德的沉积酒意随着他的笑容融化殆尽,“……圣诞快乐。”君特接受了新手表。新年过后,阿尔弗雷德去医院探望,两人照例打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君特一口气赢下全部牌局,握着扑克洋洋得意。阿尔弗雷德说,“我要去萨克森。”“哦……”“你要给你姐姐带信么?”“……”“君特?”“啊,是的,我要给海伦娜写信。”君特说,“你说得对,写信。”在阿尔弗雷德的注视下,他给姐姐迅速写了一封信。“写写我的生活。”他咕哝道,“写一写安格利亚的雪……我的家乡也会下雪,但冬天不怎么冷。海边的石头……”君特写完信,用白纸折了一个简单的信封。他往信封里塞了几张安格利亚纸币,足有几十磅。“我的补助停发了吧?贝丝需要营养,这些钱我留着也没用。”“不是越狱的经费?”阿尔弗雷德开了个干巴巴的玩笑。“越狱?我游泳回萨克森吗?还是坐火车?”“坐火车方便,你可以躲在我的行李箱里。”“说这话会被军事情报处抓起来的,王储大人。”“这也是从报纸学来的?”“我的安格利亚语还不错,”君特堆叠纸牌,“学了许多年。”军事情报处检查了那封信,就是几句关于医院生活的描述,纸币也没有异常。阿尔弗雷德关照地方官员好好对待冯·维尔茨伯格一家。在萨克森的日子忙碌而无趣,几个礼拜后他返回安格利亚,为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带了蒂尼恩最好的裁缝与鞋匠去了医院,把君特从床上叫了起来。下午两点,他在午睡,睡得眼神涣散。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裁缝的要求下伸开手臂、转身,然后坐下,由鞋匠量脚掌的尺寸。“我有鞋子。”君特声音沙哑,“我有——有两双。”“你喝酒了?”“不!我不喝酒。”君特晃晃脑袋,过长的头发垂落,遮住眉眼,“你回来了,嗯,我姐姐的信……”“她还没写回信。我这里有一张贝丝的照片。”“啊,谢谢,谢谢你。”阿尔弗雷德的礼物让君特很是开心,他对着照片中的婴儿傻笑,任由鞋匠摆弄他的脚。他没有穿袜子,脚掌细窄。“你看!她似乎长大了……”阿尔弗雷德怀疑,君特偷偷喝了酒。君特拿着照片,低头盯着鞋匠的忙碌,“我有鞋子。”“那是安格利亚的军用鞋,你喜欢吗?”“不喜欢。”“我就知道。”“为什么?”裁缝和鞋匠被带走了,君特也清醒过来,“为什么突然——我要上庭了?”“与那件事无关。”阿尔弗雷德说。一礼拜后,符合君特尺寸的衣服和鞋子送到医院。君特换上衬衣,更加迷惑,“我没钱支付这么贵重的衣料。”阿尔弗雷德拿起一件浅灰色的小羊羔绒毛衣,“我会付账单——试试看。”“我是不是已经被缺席审判了?”君特的脑袋从毛衣领口钻出,“这是送我上路的?”“我记得你每天都能读报纸、听广播。”“啊哈,军事法庭的审判结果没必要对大众公开。”衣服合适极了。在卫兵的“保护”下,理发师为君特修整了发型。君特对着镜子拨弄鬓角,“过去,如果我留这么长的头发……我会被冯·切布元帅骂得狗血淋头。有次我在前线三个月没有理发,去军部时他痛斥我丧失了萨克森军人的体面,给军官团蒙羞。我写了一份检讨才过关。”“到底什么事?”他转过身,“真的不是上绞刑架?”答案很快揭晓。一天傍晚,阿尔弗雷德带打扮一新的君特离开医院——这次是正式的、有一份官方文书为证。天上飘落细小的冰晶,君特呵了口气,“看,那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