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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页(第1页)

那一番洋洋洒洒的通论,说的诸人神思飞扬,仿佛肋下生出翅膀,随使团远征万里,亲眼见识了黑沙裹挟中,神秘莫测的突厥王庭。事后武崇训便感慨,太孙实是至尊本色,令人钦佩追随。“二哥若得此刻登基,我又何须下功夫?连二姐亦是安心备嫁罢了。”司马银朱听了直摇头。“她可不像你,只想把担子往太孙手上交。”瑟瑟眉头一挑,便要追问,但司马银朱不给她机会。“响鼓不用重锤,郡马已然上道了。这回是他初次具名上表,请以阎知微替换裴怀古,担当突厥使团正使,加春官侍郎,拜大将军,此议尚未递上朝会,但得了梁王鼎力支持,圣意赞许,必是畅行无阻。”“……为什么,换人?”瑟瑟心里有个怯怯的期望,在司马银朱面前却不能直言。“裴怀古难当大任,阎知微么,也无甚才华,不过身份贵重,祖母是北周清都公主。舍身和亲再难回头,换个老官油子上下打点,郡王的日子好过些。”司马银朱看看她,语调幽幽地,分明知道她心之所念。“奴婢以为,郡马是好意。”瑟瑟垂下头,长长哦了声,再无别话。那边厢,武三思离了郡主府,越想越不安心,已是宵禁时分,天街上空荡无人,唯有小巷子里的更锣和远远金吾卫的马蹄声回荡。他垂着头揣摩武崇训所为,冷不防街边,斜刺里冒出一声吱吱嘎嘎尖叫,寂静夜色里听来犹如鬼魅,惊得他坐骑猛地一窜,大甩起笼头来。小厮忙跳下马来拽住,口里哕哕地安抚惊马。武三思定睛一看,狐疑问,“谁家养这么大的鹦鹉?”“定是国公府,小的们这条路上往返,被吓了好几回。”那硕大的金刚鹦鹉蹲在鎏金架子上,使四个人抬着,脚上虽牵了金链,但无论是它自己还是几个仆妇,都知道单凭这链子困不住它。仆妇认不出王府表记,但敢夜半在天街纵马,必是贵气逼人,忙溜了。鹦鹉倒还没叫够,使劲忽闪大翅膀,浓郁的深紫羽毛呼啦啦上下。“——嘎!嘎嘎!”“扁毛的畜生!小厮心有余悸,撵在后头追着骂。“下辈子投生做牛马去!”回头看武三思满脸凝重,试探地唤了声。“郎主?”武三思算了算时辰。下朝时圣人留了魏元忠和韦安石说话,照往常情形,应当还未完事儿。张易之至孝,多半溜空儿,回家陪老夫人用晚饭。他摘了玉珏吩咐小厮。“你去国公府走一趟,就说我过半个时辰上门拜见,请府监务必留步。”小厮去了,他自回家更衣喝茶,闭目歇了一回,算着时间登门,才一报上名讳,便被引至二道门外的书房。“王爷怎么这时候来?”张易之急于回宫,匆匆忙忙问。武三思瞧他连茶也不上一盏,不卖关子,开宗明义问。“太孙年轻俊彦,不涉朝局,府监预备如何下手?”“——嗯?”张易之不妨他是来说这件大事,眉头一皱,勾指叫来个小黄门。“你去瞧一眼,圣人那儿空了么?叫老六去候着些。”老六便是他弟弟,莲花六郎张昌宗。“敢问王爷有何高见?”那人忙忙去了,张易之转头问。“我原想着年轻人,总有几分冒失,况且他是西宫那种寡淡地方养大的,难免眼馋肚痨,瞧什么都新鲜,所以吃喝嫖赌,全去试了一回。”武三思笑道,“都没上钩?”张易之啧了声,把袖子往上一捋。他的衣裳设计别致,不戴蹀躞带,垮着肩,松松随一根布条,松花绿的织物堆叠在腰胯起伏处,露出一角玉色褶子,实在赏心悦目。“你们人上人,饱读诗书,自是有些矜持的本事。”捞起长襟俯身下去,推心置腹向武三思请教。“我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啊!”武三思谦逊地摆手。“非也非也,吃喝嫖赌四个字,实在足矣。”躬腰向前碎步,凑到张易之身边附耳私语片刻,挪开身来。张易之不明白,定定的眼珠一动不动。“这顶多算计了府上六郎,干太孙什么事?倒是平白得罪张仁愿,圣人没老糊涂,倚重他的很呐,往老虎屁股上拔毛,我吃不了兜着走。”武三思眼中的恭顺瞬间消散,转为意味深长的尖刻。“阿喃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道开胃的点心!”“那……?”武三思嘿嘿长笑,耐心指点他。“府监只消行一招李代桃僵,把阿喃之所作所为,通通安到太孙头上,反正他等于是死了,谁来对质?”一阵黯然沉默。张易之恍然大笑,拍掌道,“高!实在是高!”阎知微迟迟不到,使团等在灵武,眼看一日暖似一日,再不走,更赶不上风雪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等踏入突厥狼穴再联络太孙,便难如上青天。武延秀心急如焚,令小宝快马回太原打探消息,自己就在城楼坐等。陈路遥才巡查了布防,经过瞧见,走来拱手搭讪。“郡王久在京畿,定然没见过黄河河口解冻的壮观景象罢?”武延秀一愣,摇首承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小王确是没见过。”“嘿!那可好看的很呐!”陈路遥兴致勃勃指他眺望河口方向。“今年天暖,估摸河口能比去岁早十来日解冻,到时十里龙槽冰凌消融,瀑布落差足有五六丈高,黄河水携吞山河之势奔流而下,轰隆隆如万马齐喑,一泻千里,蒸腾起澎湃白烟,倘若再遇上晴日彩虹,两相辉映,更是壮观!”“是么?”武延秀眯着眼往远,“这边陲之地,竟有如此风光?”陈路遥重重嗨了声,有心与他结交。“郡王是京里贵人,要以为咱们这儿只有沙子,就大错特错!这个地方,别处瞧不见的稀罕可多!化开那一瞬自是惊天动地,之后河面上半冰半水,那些冰块,大的能有房子大,顺黄河九曲蜿蜒而下,一路浩浩荡荡,撞着岸边粉碎,河边人家,那几日耳边如打雷,白天黑夜的放炮仗!”武延秀以手搭棚,只见灰茫茫的河面犹如死水,自是不信。“照您所说,解冻那一刻可遇不可求,错过就错过了,那譬如您在这灵武城里坐着,想去看时,难道提前十天半个月守在跟前么?不然指人盯守汇报,就算远远升狼烟传信,打马去时,也来不及呀!”“哪能使那笨主意?!”陈路遥大笑。探手在风里摆了摆,皱起眉头又搓搓手指,仿佛感受湿气,俄而摇头。“时候不到,恐怕要等明日——”瞧武延秀面色不虞,嗤然轻笑,忙道。“非是下官故弄玄虚,过了阴山,春雨贵如油,待久了,人人能预知一二。”武延秀想了一想,点头道是。“突厥人马背上讨生活,别说河流解冻,想来大风大雪亦能预测,这本事,小王也当学起来。”说着,学他扬手在风里轻探,片刻收掌回来,却只握住几粒沙石。“嘿,这手风中逐沙的功夫,郡王一流!”陈路遥闲扯半晌,以为有了与他开玩笑的资格,哈哈笑着赞他,却不想武延秀大大震动,猛地转身,面上已是颓然变色。陈路遥忙指一事退下,转脸令人送两瓮酒来。“这雪恐怕来不了了。”郭元振旁观半晌,终于开口。酒瓮小巧,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粗胚锃亮的陶土绑着红绳。武延秀食指勾住红绳与他碰了碰,洒脱地仰脖灌下,咕噜噜便是半瓮,郭元振讲究,要了两只白瓷小杯,一杯杯倒出来慢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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