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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页(第1页)

想那回不过寻常家宴,随便凑凑,便是十来个人,二姐同武延基手挽着手腻腻歪歪,二哥头回见到琴娘……简直不能回想。梁王妃见她眼底泛泪,不明白这句怎么就戳了伤心事,叹口气才要劝,就见瑟瑟抚了抚孩子面庞,低声叮嘱。“好阿漪,等等阿娘——”一抬头问,“王爷在家么?”梁王妃愣了。“今日过节,王爷本该随驾的,偏早起着了头风,喝了两剂汤药睡了。”瑟瑟当心把孩子交还给许嬷嬷,交虽交了,不舍得撒手,两只胳膊插在人家怀里,杏蕊见了,便把许嬷嬷往边上带了带。瑟瑟定定神。“我有事请教阿翁,烦王妃替我叫一架檐子罢?”从前她住王府,从来不肯讨这种麻烦。梁王妃慢腾腾答应了,目送丹桂陪着她告辞而去,转头便问杏蕊。“郡主月子没做好?”杏蕊黯然摇了摇头,搪塞道。“摊上这么大的事儿,要她只管吃吃睡睡也难。”上个月骊珠做生日,武崇训回来陪了顿饭,说起瑟瑟,亦是有口难言,梁王妃便不问了。养娘接孩子过去,轻轻搁进摇篮,唱儿歌他听。杏蕊瞧两人背着身,腰里掏出个缎子荷包往许嬷嬷怀里塞,把她吓一跳。“诶!这怎么成?!”她活像捧了个烫手的山芋,直往外推。“大郎又不是外头不相干的,嫡嫡亲的长孙,两府加起来数他拔尖儿,王爷王妃爱的心肝儿肉,若非龙子凤血,恨不得含在嘴里!”“如今,这也都说不准了。”杏蕊听不得龙子凤血四个字,眼眶子跳的疼。“咱们人下人,横竖能说半句真话……”往养娘那头努努嘴。“您只管收下,即便王妃跟前,咱们郡主千拜万叩也甘愿的,您不肯收,反倒落下她的心病了。”许嬷嬷听懂这里头的戒备,心里悚然,咳声叹气推两下,到底收了。晚上屏退旁人拿出来给王妃瞧,抽开绳索一倒,金珠玉石滴溜溜滚出来,一粒水滴形的大珍珠乒乓落地,主仆两个瞪大了眼,竟顾不得去捡。原来辉光璀璨中夹了把小钥匙,匙头上精工细作地刻着个‘稚’,乃是武崇训的乳名稚奴。“这孩子,心事太重了,难怪月子坐不好。”梁王妃推敲良久,钥匙捏在指尖,把东珠推得滚来滚去。这把钥匙她和许嬷嬷都认得,乃是武崇训的私库,婚前她好意提点瑟瑟检算夫君身家,指的便是这座库房。武崇训原想趁早把家当搬进郡主府,然一应事项紧赶着办,房子盖的急,亲迎时厢房、倒座的灰泥尚未晾干,怕丝帛霉烂,便耽搁了。“郡主这是什么意思?”许嬷嬷不明白,东宫血流成河,梁王府人人都在掂量前途,东宫上下更乱成一堆了,狼奔豕突,各凭本事,这节骨眼儿上,哪能轻易交托银钱。“咱们家那几房赶热灶投过去的,尤其浮梁小叔家,使人来问了奴婢几遍,想回头,就不知道王妃肯不肯收留?”梁王妃瞧了她一眼,“你说呢,大主意我不都得听王爷拿?”许嬷嬷的手指头动了动,扒拉散乱的金珠玉石,拇指大的东珠,四色交缠的碧玺,北市上折变出去,少说值五百金。她有些唏嘘。“打从拘押了太孙,王爷便称病在家,分明是跟李家割席,郡主不说赶紧把这注大财通通搬走,怎么反而送回来了,是要与咱们郡王和离么?”“哎,她学着三郎给孩子留后路呐。”梁王妃摇头,叹了又叹。“三郎把人交来,她把三郎的身家还回来,两口子一模一样,认定咱们王爷是尊不倒翁,谁上台都有活路走。”许嬷嬷愕着眼怔然良久。前头梁王妃死的突然,因是武家发迹前定的亲,家世平平,并不般配。人以为武三思续弦,定是要抬一房两京数得着的好亲,公主不肯下嫁,无非是往裴家、杜家、韦家寻摸,却不想,他转回并州,求娶了庄田相邻的熟人。她随娘子嫁来神都十余年,面子有,里子也不能说没有。娘家亲眷提拔起来多少不提,单琴熏这姐俩,又乖巧又贴心,人家亲生的母女都没这么要好,闲来娘子常感叹,就图这俩好孩子,嫁武三思便嫁对了。可当真跟姓李,姓武的比比,提鞋也不够。李重润死后,多少人托词打探消息,连并州老家还一趟两趟上京来探问,娘子苦笑着敷衍,人家当她城府深沉,其实她知道,是两眼一抹黑。“咱们王爷,嘿嘿,可不就是尊不倒翁?”许嬷嬷半是苦笑半是轻嘲,瞥了梁王妃一眼,瞧她垂着眼皮不声不响,是在拿大主意的模样,急的张口劝。“神仙打架,咱们小手指头,可掺和不得!方才杏蕊说那话,您细品品,怎么说不准了?龙子凤血,除开李家、武家,还能饶出别家来?!”许嬷嬷想起来就害怕,那得遭多大动乱?“况且故意避着养娘。您说!她不避着,奴婢也不懂这里头水这么深。怪道儿呢!来时说是宗正寺的人,王爷便瞧不上,要换咱自家的使,后头又说是宫里来的,便不提了。”梁王妃幽幽冷笑,“你不了解王爷。”纷纷乱局,武三思那种人,哪有不等尘埃落定了再下注的?梁王府上人口简单,没有妻妾之争,几个孩子都单纯,唯独武崇训被瑟瑟迷了眼,不然完全能置身事外,他要真想躲,这一回将好急流勇退。可是那日武崇训送孩子回来,她亲眼瞧见的,武三思眉开眼笑,抱孩子那姿势,活像抱了个传国玉玺。他有他的张良计,照梁王妃看来,这事儿很简单。“李武两家加起来,就剩下他们两口儿,我总要替琴熏和骊珠打算,再寒了人家的心,往后叫她们指望谁?”梁王妃说着,把眼瞧许嬷嬷。“再说,咱们是不够格去论对错,可这一丁点儿,还担待的动。”“阿翁等这一天长久了吧?”瑟瑟优雅地跪坐在茶案对面。宽软的大袖一层层摊开,竹绿纱罗叠着银红、天青两色织花。她伸手拂了拂膝下半旧的草席,布边接口处已有些许破损,两相对比,她身上浮光锦的衣料实在太华贵,太明丽了。万万没想到,武三思这间外书房,与梁王妃布置的正院截然两样,装饰风格如此质朴,犹如诸葛结庐之草堂……瑟瑟苦涩地想。犹如武崇训心心念念退养之所,犹如云岩寺住持自住的小院儿,看似简薄清淡,实则杀牛宰羊,往来无白丁。“我与三郎,既是父子,情同父子,自是一脉相承。”武三思看穿了她的感慨,欣然承认。瑟瑟却觉得他玷污了武崇训,昂然直道。“那年在石淙,表哥随身老带着一本房玄龄修撰的《晋书》,我不明白,司马家事有什么好看?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武三思听得武崇训这般上心,当真随取随读,不禁一笑。瑟瑟道,“那些故事,连我都烂熟于心,表哥还用得着反复温习?所以他午后长歇,书偶然跌在地上,我便去捡,恰被风翻到一页。”“——哦?这般凑巧?”武三思捋了捋胡子。“果然是春风不识字,无故乱翻书啊。”“阿翁有这个打算,何不一早与儿媳明示?”瑟瑟不解地问,话出口便明白了。“也对,二哥在时提不得,不然便如司马懿,狼子野心,路人尽知。”武三思皱了皱眉,这话打在脸上,还真疼。“四娘这个心胸胆气,三郎不及。”武三思乜着眼,夸她身陷其中,尚能与他坐而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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