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芳低着头,耳侧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但一下下的鼻吸声一听就知道,她在哭。
而她脖颈上的枣红丝巾早已被扯了下来,胡乱扔在床头柜边,又渐渐滑到了地上。
“妈……”梁焕轻呼了她一声。
没有回应。
母亲上一回这么伤心,都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真想不到,回来一趟会弄成这样。
梁焕抬起一只胳膊环抱住母亲的肩,陪她静坐了一会儿,才又试着喊了一声:“妈。”
杨承芳还是不应,还把头转开,不理他。
“杜阿姨嘛,就这德行,咱不跟她计较。”梁焕小心地劝。
杨承芳抽了两下鼻子,终于发出一点低低的哭腔:“一家人都成了笑话……”
鼻音浓重,字字委屈。
听到母亲哽咽的声音,梁焕喉头发紧,没开出口,只安慰似的摇了摇她的肩。
杨承芳忽地就转过脸来,目光满是埋怨,像跟刺扎到梁焕身上:“你说你怎么找了个吃里扒外的!”
梁焕一懵,眼角的筋跳了一下。
他木然地看着母亲满脸的泪痕,直觉得那些眼泪都顺着自己的泪腺滑落到了舌头根上,苦咸得要命。
“妈,冉苒不是故意的。”他吐字变得一顿一顿,像是机器在发声,“她没想那么多,认为怎么对就怎么说了……”
“这不就是蠢吗?”红通通的眼睛衬得杨承芳的目光更加严厉,“妈不同意!”
“……”梁焕表情一凝。
“上次就跟你说了,你真是一点儿没听进去。这回你看见了吧,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拆自家人的台。”
“不是瞧不起他们家,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从小没有爹妈好好教育就是不行,长这么大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啥都不懂。你要摊上这么个人,一辈子扯你后腿!”
杨承芳话是这么说,声音还是压得小,没有传到客厅去,算是最后的克制。
梁焕低垂着眼眸,没吭声,杨承芳就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重复一遍道:“你听见没?妈不同意!”
跟母亲对话,还从没感觉到身上直冒汗过,冒的还是冷汗。
梁焕握着母亲肩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声音越发干哑:“妈……”
无力的声音近乎是在祈求,他喊了这一声,又狠咬了口下唇,鼓动面部肌肉将嘴角咧开,露出一点僵硬的笑意:“其实这事怪我,是我误导了她。”
“来的时候我跟她说,我们这儿是单位分的房,邻里都是一个厂的,关系很好。我一点没跟她说咱们跟孙家的事,她还以为杜阿姨是个好心人呢。”
杨承芳白了下眼:“你没说错什么啊,家丑不外扬,这种事儿当然不跟外人说。”
“对呀,我就是这么想的。”梁焕立刻顺着她说,“谁知道一回来就碰上杜阿姨,还捅了这么大个娄子。刚才在外面,我就跟冉苒说了一点儿,她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可后悔了。”
“你跟她讲家里事干嘛?不嫌丢人?”
“还不是为了让她跟咱想法一致嘛。”他笑得讨好。
这明显就是在包庇嘛,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杨承芳听出来了,儿子就是要坚持,就是不听她劝,一口气上来,顿时两颊通红,音调一下没控制住:“焕儿,你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啪嗒——”
应时,屋外传来筷子落地的声音,母子俩一个咯噔,同时转头看向房门。
卧室的门关得好好的,一动不动,外面自那一声后,静止了几秒,没人说话,碗筷声咀嚼声也都停止了。
然后,凳子擦地,有人起身走动,发出拖鞋的吧嗒声,是梁正渊的脚步声。脚步声从客厅挪到厨房,没一会儿,又从厨房回来,一声很轻的筷子碰碗声后,又静止了。
大约过了十秒钟,外面才重新传来扒饭声。
自始至终,没人说话。
卧室里的两人跟着一同静默,杨承芳没再说话,偏着脸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