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身周的环境出现了变化。一片白茫茫的雪中,逐渐多出了一些杂草枯树的影子,脚下路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了起来。宋时清停了下来,扶住膝盖大口喘息,喉咙里一股子血腥味。梦境反正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让他变成了自己。只是——冬天,空气又冷又干,冻得人手脚发僵。宋时清捂着口鼻呼吸,抬起手时,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变小了一圈不止的手,茫然地觉得,自己不应该突然变得这么小。但在此时,他混混沌沌的思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在雪地上踉跄了两步,抬头,似是想寻找能求助的人。“汪!”就在这时,远处的草垛后突然传出了一声凶恶的狗叫声。宋时清一激灵,立刻循声望去。只见隔着一片田,几条半人多高的大黄狗从树后窜了出来,一只只停在田埂上,冷冰冰地看着他。不给宋时清反应的时间,在确定目标以后,狗群霎时间朝他狂奔而来——径长几百米的田,对于一群猎犬来说,根本不需要几息,随着扑咬而至的力道瞬间就将宋时清撂倒在了地上。“唔!”兽类的低吼声和棉衣被撕开的声响充斥在耳边。这些畜生的牙齿并没有穿透他的皮肤,大概是被主人提前提醒过。可坚硬的犬齿隔着衣服压住皮肤,狠狠甩动的力道,也依旧让人恐慌到心凉。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宋时清甚至觉得这些猎犬想要吃掉自己。……挣脱开就好了,跑回家就好了。它们只是听令行事,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的。宋时清呜咽着抱住头,一个劲地朝前挣扎。某一刻,他身下猝然一轻。整个人连带着身上的几只猎犬一其滚砸到了硬邦邦的冰面上。猎犬吃痛地发出呜咽声,一时不查,松了力道。而宋时清就抓住了这一刻的机会,手脚并用地站起来,朝远处那栋大宅子跑去。“呜——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猎犬狂吠,声音传得极远,几乎出现了回音。宋时清连回头都不敢,只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宅子。跑到围墙下的时候,立刻伸手抓住砖与砖之间的缝隙,不顾疼痛地攀了上去。好在雪下得够深,如果是夏季,凭宋时清根本爬不进宅子。“呜……”宋时清从雪堆里爬出来,用手背擦脸和下巴,越擦手上越湿,不知道是留下来的眼泪,还是化了的雪水。手疼,腿疼,身上也很疼。宋时清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受伤。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的棉衣被扯烂了,连着里面的衣服也撕坏了好几层。在这种季节穿着这样的破棉衣,他连一天都熬不过去。宋时清强忍哭腔,环顾身周落败的院子,走到廊下坐着。一边小小声啜泣,一边整理残余的棉花。想将他们塞进衣服里。他现在也就才十几岁的样子。荒年,没什么吃的。宋时清长得又瘦又小,脸稍微往领口藏一点,就能少去半张,还在冬天捂白了。一团偎在廊下,哭红了眼睛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窗口的人就这样支着头看着他,像是人在看一只被犬群追着跑进他家的幼兔一样。宋时清对他的目光毫无觉察,直到将所有能找到的棉花都塞进千疮百孔的棉衣后,他才抬起了头。这一抬头不打紧,只是正好对上了窗后那人慵懒的目光。——宋时清被吓到了。他全然没料到这样一处破败的院落还会有人住着。宅子里的下人太多了。他只知道很多签了卖身契的下人都是举家住在宅子里,从老到少地为主子做事,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人到底有多少。窗后的人笑了。“呦,我这儿好久没来新面孔了。你是哪家的小孩呀?”宋时清无意识地抠手。在当初,出身如何很轻易就能从一个人的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彼时唯一能传播知识的媒介就是老师和书,教育不为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的人服务,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在自己入目所及的一亩三分地之外,还有什么样的世界。所以很自然地,宋时清看谁都怯怯的,而他对面看上去只比他大出几岁的少年,却是一派从容温雅。“怕什么。”那人端了杯茶放在窗台上,眯着眼笑,朝宋时清招了招手,“来,先喝杯糖水暖暖身子,你这样,待会要冻病了。”宋时清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照顾了。他抿唇,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