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不认为这次不快是因为我的情绪化,但爱人之间何必争对错?那两天的日子很难捱,既然我已主动求和,又何必浪费时间在争论上。
于是我叹息,只说,“让我们好好相爱。”
夜风已经极有寒意,我的手心脚心却都是冷汗,心脏的节奏也依然没有放缓。
他会不会在……会不会……有别人……他会如何待我……可会拒绝……
刚才在餐厅,朋友圈里看到世德今早发双脚踩在体重秤上的照片,说两天瘦了11斤,便坐不住了。不知是酒精提供了勇气还是酒精只是一个借口,一面决心结束一面却又感性占了理性上风。似乎酒精使得欲望与行动之间无法填补的空白消失,理智的位置不复存在。喝了酒,所有阻挡本我的障碍均变为气体,化作乌有,世界在眼里丧失某种实在性,所有愿望突然间显得可以实现。
似乎又不为挽回,只是隐隐感到不安,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
十四楼,如此快就到,而我的心仿佛尚未一起抵达,仍沉甸甸坠在脚下的楼层里。会——有别人吗?吸一口气,屈起食指用关节在门上轻叩,笃笃笃,三下。
片刻后,门开了,室内黑沉沉一片,世德也半隐于门后。
“只是想看看你,就来了。”我说那晚他说过的话。
闪身让我进去,开灯,他双颊是不正常的潮红。他病了,感冒发烧喉咙痛全身不适,没有吃饭,所以两天瘦了11斤。我的酒全醒了,有些手忙脚乱。在一起以来都是被他照顾,于是我变得失能,也从未想过身体健壮如他有朝一日会病来如山倒。他没有吃药,不肯去医院,没胃口吃东西,只在床上躺着。
我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可是感觉粗钝到根本分辨不出是否发烧。
“有没有温度计?”说着便要去装药物的抽屉里翻找。
“我没事。”
他这样说,制止我一切手足无措的忙碌,固执而烦躁,我便停下来。
现在怎样,我该走吗?我焦虑地思考着。他去沙发上坐下,并不说话。
“你这样我不放心。今晚我先留下,明天你好点我再走。万一半夜有什么,我在好点。明天没好转的话,我们去看医生。”
尽管还不确定该如何照顾,但我决定留下来。
世德没有反对,点点头,“好。”
他重新去床上躺下,但挪动了枕头,睡在他惯常的位置上,里侧为我留出空间,又从靠墙处拿起我的枕头摆好。我站了一阵儿,去抽屉里拿了他的衣服——通常被我当做睡衣和家居服穿的V领薄t恤,长度刚好遮住我的臀部——去冲凉,洗掉一身的烟酒气。然后套上他的衣服,轻轻从他身上越过去到床的里侧,静静在他身畔躺下,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上一次这样躺在一起是平安夜,如今已过去七天。此刻我们之间这段距离,并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多是心理。心理上,他已经距离我如此遥远,远到我觉得曾经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闭目躺在黑暗里,尽管困倦却无法入睡,留意着世德的动静,一面想着明天如果未见好转无论如何也要逼他吃药。他那侧很安静,不知是睡是醒,依旧平躺的睡姿。对肩膀很宽的人来说,平躺也许最舒适。
我的平躺却是维持着躺下时的初始姿势。极想翻身,却怕吵到世德。通常是要翻来翻去的,最喜欢侧卧,左右两边交替,整晚不消停,一个人时尤其四肢随处摆放,占满整张床。与世德一起后只稍微收敛,但翻来翻去总是要的,手脚也随意搁他身上。通常整晚便是他追着我翻动,始终要把我箍在怀抱里。
此刻我最想翻身向左侧,如此背对世德。不知为何,并排躺着,竟没有勇气微微转头去看他,也不想看。也不想要他看到我,只想蜷缩起来背对他。
这样又僵直的躺一阵,终究难受到不行,便一点点轻轻转动,将自己翻转左侧挤压着心脏,小心不发出任何声息。成功翻转之后,面对墙壁我感到这下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和喘气。
我用自己的身体弓出了一道圆弧,把坚硬的背脊对着外面,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全都圈起来,与墙壁相接,形成闭环。这个因地制宜造就的小小空间,如同洞窟,令我松弛下来,不再需要任何表情管理与仪态控制。我可以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也许一整夜。
世德依旧平躺着,很安静,只有稍显粗重的呼吸透露出他的不适。
许久以后,当我以为他睡着了,却听到他轻轻开口。
他说,“我想开悟。”
“开悟?”我整个人扭过去,黑暗中只看到他脸部起伏的轮廓。
“我感到幻灭。”
“幻灭?”我像一只只会重复的鹦鹉。
“是的,幻灭。”世德仰面躺着,静静说,“曾经我追求爱情,以为找到理想的另一半就找到一切。文学作品让我一直处在幻梦中,我追求又追求,但从来没有真正满足过。现在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错觉,是头脑的自我麻醉,你说我怎么可能还要爱情。”
我和我的沉默躺在一起,无法动弹,无以言说。
“遇见你,和你在一起,我曾经以为找到了理想的另一半——”
“但我不是你理想的样子。”我轻轻开口,“你接受不了真实的我,你不能容忍我有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