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道茂喝着梅子羹,没有接话。
“王家这些礼,虽说是七郎送来的,可都是过了明面的,众人们只会知晓是王夫人心疼自家表女郎,送来的慰问。而这偏帮,不正是打桓家的脸嘛!”陈宋氏说罢,屋里的丫头们都不住的点头。
郗道茂嘴角弯了一下:“那便更应该将这些礼送出去了,免得有心人拿着这事做筏,又传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去。”
而不到中午,会稽城中的谣言就又变了味道。说什么桓家女郎因爱生恨,在王家二郎君的大婚之日大闹宴席,又因为想嫁王献之不得而寻死觅活。仅仅一个上午,会稽的风言风语就坐实了桓卿的罪名。
闺中不检,这可是女子大忌。
郗道茂坐在自家水榭旁喂鱼时,就听燕燕的回禀。
“这是有多恨她!”郗道茂没头没尾地来了那么一句,让燕燕有些摸不到头脑。
“女郎说谁?”
郗道茂没有看她,眼睛望着湖中的锦鲤。一把鱼饵散下去,无论是二段红白还是黄金锦,都摇着尾巴凑到了郗道茂跟前。
“那个传谣言之人。”她看着湖面,不知自己身后,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倒影。
郗道茂警惕的回身,一眼望见那云峰白道袍,一根玉簪束起三千青丝的少年。
“子敬表弟怎么有空来了?”她下意识望了一眼身后的月亮门,蔷薇花攀爬在门边,开得荼蘼。王子敬身后空无一人,只他背着手,站在郗道茂的面前,眉眼弯弯。
郗道茂有一瞬间怔住了。她看着身前那个距离不超过一尺的男子,竟然没有一点想推开他的欲望来。
“听说表姐昨夜受惊,特意过来慰问一下,不想容表姐不怎么欢迎啊?”王子敬坦然地坐在了郗道茂对面的石凳上,一只手搭在桌面,两根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桌角。
郗道茂这才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烟青色的散花裙摆。
“受惊谈不上,不过是,被你的爱慕者咬住不肯松口而已。”郗道茂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鱼食一撒而尽,不再看身后的池塘。
“哦?”王献之挑了挑眉,带着些玩味地看向了郗道茂,“听容表姐这语气,似乎不怎么满意啊?难不成,是为了在下,争风吃醋?”
将这样的话赤条条地说出口,任郗道茂的心里素质有多强,一时间也有些招架不住。她见燕燕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身旁,而放眼整个水榭,此时只有她和王献之二人。
郗道茂有些慌乱,不去看向王献之的眼神,只道:“子敬表弟知道自己容易招惹风流债,自当同我们这些女儿家的保持距离的好。免得今日是桓家,明日不知又是谁家为了你寻死觅活。”
王献之望向少女的侧颜。清风下,郗道茂绾着闲云髻,簪一根云出岫的玉簪,一缕头发闲散的垂在身旁。她耳上并没有挂坠子,腰间也只是一只桃花香囊。明明那般素净的打扮,穿戴在她的身上,却平白有一番清丽的味道。
阳光斜斜的洒在少女肩头,光影下,郗道茂眼睑的睫毛都闪着微光。
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画面,明明面前这个人儿,他见过许多回。
郗道茂见他沉默了许久,有些奇怪,转过头来时,刚巧望见他的眼神。
那是怎样一双眸子啊,如同岩下电一般灿然,又像是晨起时刚刚升起的太阳,散发着柔和的光亮。他望向自己时,眼中有说不尽的缱绻,好似二人已经过尽了一生的光阴。可明明,他们只是几面之缘的关系。
郗道茂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唤回了王献之的思绪来。
“晨起赠你那些,是从王家库房中寻得几样吃食。这个,才是你的礼物。”王献之说着,便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木偶来。
沉香木雕刻出少女窈窕的轮廓来,上面点着漆,眸子乌黑,格外清明。那少女身上穿了一件天水碧色的衫子,正是王献之在竹林救下郗道茂时,她身上的衫子。那木偶的灵巧之处,在于她的手臂,轻推一下,便可前后活动着。
郗道茂一时间被那木偶吸引了注意,举起来放在阳光下看了好一会儿,嘴角也在不知情的时候笑得弯弯的。
王献之心下一喜,便知晓她是喜欢的了。
可郗道茂看罢,没有回头,却问了王献之一句:“会稽城里那些桓家的谣言,是你传的吧?”
王献之的心颤了一下,他细细回想起刚刚自己的言行,没发觉有何不妥之处。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郗道茂眼睛看着那个木偶,话却是对着他说的:“为什么要帮我?”
王献之立刻松了一口气:“你我二人是表亲,我总不能去偏帮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吧?”
这话说得妥帖,让任何一个外人听了都挑不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