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鹜不去看一脸壮士断腕的决绝表情的沈珠曦,低头重新掬水,浇在凝白的两只脚丫子上。
两人的肤色有天壤之别,接壤的地方就像大雪压满枝头的麦穗,一有个风吹草动,白雪就在麦穗的触碰下蜷缩起来。
“沈珠曦——”李鹜说。
“……嗯?”
她忍耐的声音从紧闭的嘴唇里发出,像奶猫伸懒腰发出的小小叫声。
“我不会辜负你的。”
他说。
沈珠曦不由睁开了眼。
李鹜的双手捧着她作为一个女子最隐秘的部位,表情却无丝毫狎亵之意。他微蹙的眉心,郑重的神色,坚毅的轮廓,还有那笔直投来,不带一丝玩笑的眼神,如一根全力落下的鼓槌,在她胸骨之下剧烈轰鸣。
好半晌时间,屋内都寂静无声。
直到晶莹泪珠落进水盆,漾开一圈圈波澜。
李鹜从水里取出右手,伸向忽然眼泪夺眶而出的她。
“你刚刚才用手摸了脚!”
沈珠曦别开头,一滴眼泪顺着下巴流下,滴落在被单上,转瞬便留下了一颗圆圆的水痕。
她攥住留下泪痕的被单,好像这样就掩盖了她流泪的事实。
“那不也是你的脚?”
李鹜语带无奈,“刚刚还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
“谁让你对我这么好的?”
沈珠曦用哭腔道。
“对你好还不好吗?”
“你对我太好了!”
“太好了又怎么样?”
“你越对我好,我就会……”
沈珠曦哽咽了,之后的话语湮没在她的泣音里。她闭上眼,晶莹的泪珠从眼皮下断断续续涌出。
她就会越害怕分别的那一天。
有那么一瞬间,她生起了永远也不回宫的念头。
回到鱼头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野妇,和李鹜、李鹍、李鹊三人平凡喜乐地生活下去。
她可以蹲茅坑,可以吃下水,可以穿上粗糙的布衣,和集市上流动的奸商就两个铜板讨价还价。
只要从前那样的生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可是,真的可以吗?她有这个资格吗?
她是大燕的公主,她以越国公主之名,寄生在天下百姓身上,享受了十六年的荣华富贵。如今又怎么能够在大燕倾颓时,将大燕和百姓的安危置之不顾,就这么安安心心地回到世外桃源,堵上耳朵,蒙上眼睛,做一个平凡喜乐的乡村野妇?
无论是用她来笼络傅家,还是和亲塞外,稳住草原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
她都会去。
因为她是大燕的公主,她的一生早就明码标价。她不能在享受完锦衣玉食之后,又将自己应尽的义务抛在一旁。
她做不到。
“你不要再对我好了……”她哭着说,“不要再对我更好了。”
李鹜低头掬起一捧水,温柔地浇在她的脚背。
“你能别再动不动就流眼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