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荞?”陈最又叫了她一声。孟西荞回过神,“啊?”对面推来一本皮质封面的菜单,“做东的人来点,我随意,没有忌口。”孟西荞翻开一看,每道菜品下都没标价格,想着卫洲给的卡,额度应该不低,翻到最后指着一个精品二人套餐,“就这个吧,两个人够吃吗?”陈最在一旁补充说:“她的胃口可不小。”服务员收起菜单,露出标准的八齿微笑,“够!”西荞高估了日料的份量,一桌子扫光后,她堪堪七分饱,擦了一把手巾,问对面要不要加餐。陈最笑笑,“我不要了,你要不要加个甜品?”西荞认真想了会儿,决定就此打住,理由是太饱睡不着。在陈最回复消息时,她把卡递给服务员去结账,过了会儿,却是一位经理样子的人撩起帘子进来,把卡片递回来说:“孟女士,我们老板问您,对今晚的食物满意吗?”“人家说特、别、满、意。”卫洲挂了电话,向着对面的顾津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叹息一声,眯眯笑说:“幸好给错卡,不然哪有好戏看。”原来西荞拿着结账的那张,是已经激活过的,结账时服务员发现绑定的会员是他,连忙报告给经理,经理又把电话打到他这儿来,说有一位小姐拿着卫先生的卡要结账。卫洲一副八卦来了的表情,立即打开免提,“那位小姐请了几个人?”经理回答得极快:“就请了一位同龄的男士。”卫洲直直看着顾津南,贼笑一声问:“帅吗?”经理拿捏着措辞,“稍逊色于老板两分。”“那你就问她对食物满不满意,还有改一下绑定信息。”指间夹着的烟卷不吸,只是燃着,“哎,有人要受伤了,死了多少脑细胞费劲喂牌挣的这点,间接请野男人吃饭了。”顾津南十分烦躁:“闭嘴。”嘴唇贴在薄薄的杯边,也不喝,过一会儿才慢慢呷一口。气氛忽然僵着,沉默分子涌进这空间,顾津南默声了一会儿,自己开口说:“吃了多少?”卫洲眉头一展,“三千呐,真不便宜。”顾津南心下忽然翻上一股酸劲,直向嗓子倒,正巧他记忆里也有个三千,孟西荞为别的男人跟他欠的。烂账顾津南纯粹是被烦到了,卫洲和池雨两人一唱一和,翻这些年来他和西荞之间的烂账,他在两人的揶揄声里,尽被回忆里似有若无的烦闷裹挟。他和孟西荞之间你来我往多少个三千了,厘也厘不清的,可那个三千像刺一样,夹在四五下单调的换盏声里,莫名让他不快。在孟西荞有黎霁尘这位正牌男友之前,卫洲他们暗地里都管顾津南叫大房。一次在体育场遇到追求她的男同学,为了不和他们正面撞上,那男生硬是绕了个大弯从没铺好的泥泞小路走出去。卫洲踢出一个三分球,故作夸张的语气:“瞧瞧顾津南这没名没分的大房气质,不怒自威。”顾津南抛出一个“滚”字,说完,嘴边勾着一个小小弧度。在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顾津南很早就察觉到自己和孟西荞之间的氛围不一样。她和男同学一块儿回家撞到他时,面上的表情总掺两分心虚。他十分受用于她这样的反应,心里却明白孟西荞的心虚里决计没有掺一分男女因素,她只是因换了玩伴而愧疚。孟西荞脑子那么直,能搅出什么桃色花样来?如此想着,于是虚浅的告白念头几次滑过他脑中,顾津南也放任那念头走了。她自迟钝,也防不住别人开了窍。顾津南没等到一个正式身份,倒是先等来了孟西荞用不知所措却兴奋的表情对他说:“黎霁尘和我告白了,怎么办?”“随你。”他面无表情,声音也是漠不关心的语调。孟西荞和黎霁尘在一起这件事儿,学校里都传了个遍,他才从卫洲口里知道。卫洲嘴张成一个圆:“你和孟西荞吵架了啊?”“没有。”“那她怎么和那小白脸在一起了?”“她和谁在一起关我什么事,怎么和我吵架了才能和别人在一起?她算我什么人。”最后那句从嗓子里冒出去时,顾津南原想问“我算她什么人”,临到唇边,把主语给换了。卫洲将他的语气玩味了一阵子,轻描淡写说:“大房吃醋了。”顾津南突然排斥起这样的玩笑,从那会儿开始,郑重其事宣告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孟西荞,似乎在挣什么无从印证的尊严。顾津南的电话打来时,电梯门正合上,她只听到了头一句,“孟西荞,你还我钱!”西荞一头雾水:“哪一笔?”电梯窄小且拥挤,西荞在人丛里相挤,顾津南的声音被烂信号切成不连续的碎片,门打开时,身边的壮汉一挤一搡,急急擦过她走出去,西荞趔趄撞到陈最手边,被他拉住。“没事吧?”这一声却是极清晰地传到了电话那头。听筒里有一瞬间的沉默,西荞压低嗓音说:“刚才在电梯里没听到,你再说一遍。”那头传来椅凳在地上拖拉的声响,顾津南问她是不是还在商场。“是。”“我去找你。”西荞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她在哪,只问找她干嘛?顾津南声音闷闷的:“算账。”和陈最拣在一楼的露天椅子坐下,讨论今天的工作,初张的夜幕下,陈最看了她好一会儿,冷不丁开口问:“你最近在相亲?”“听谁说的?”西荞想了想,台里知道她在相亲的就一个人,“哦!老刘。”陈最嘴角绽开一点,并不说话。沿着彩色步道,有个挺拔的男人正直直往这边走来,他老早就感觉到了那道不算好意的盯视目光,猜想应是西荞嘴里的那个“有人”。他微微咳嗽了一声说:“有人来了。”西荞抬眼看去,顾津南裹在灰色运动装里,在闷灰色的城市夜幕下拖着她熟悉的脚步节律。下意识去数顾津南的脚步,十三、十四、十五。他就在几米外站定了,抱臂注视着她,隔着这段距离也能看出男人那像用锋利手术刀修整过的鼻梁和眉骨。西荞向陈最道谢并告别后拿起包,没走两步,身后传来陈最的声音:“西荞,需要相亲的话,为什么不看看身边的人呢?”“……”尚来不及对这话做出回应,顾津南的声音就落在耳鼓里。“孟西荞,你有这么急吗,一周相三个?”背对着陈最,西荞紧闭的嘴唇虚张两下,一个字也未蹦出来。好像自己身上有吸力一样,顾津南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未从她身上挪开。说是注视,更像盯视,她被那视线钉在原地不知往哪边迈出脚步。西荞轻咳一声,斜望着另一边,“我什么时候欠你三千了?”顾津南闷闷的声音像撞上倒扣的钟塔:“你被坑的那幸运水晶,三千,我付的。”西荞想了一会儿,才从回忆里搜到一些影子。那时候她一颗心都挂在黎霁尘身上,在他参加数模大赛前,从同桌那打听到近郊一座寺庙许愿很灵的消息,非扯上了顾津南出城。许了愿,光有心意是不够的,还得贡香火,自然也不是白贡,还返一串幸运水晶。大手大脚的西荞哪有那么多钱,好说歹说一阵,最后顾津南掏钱买了,名义上算她借的。西荞的账,在他那儿一向是有头没尾地赊着,债主不索,她主动还他也不要,好像那些账摞着能涨利息似的。他此刻执意要她还那笔三千。西荞面对着债权人,打开微信转出去三千,催促说:“快收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