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这条道,怕是许久没有被这么多人走过踏过了。今日竟连皇上也来了。好大的?阵仗。按理说冷宫的?妃子,即便是薨逝,也该是悄无声息的?。连皇坟都?入不得,拉去乱葬岗埋了也是常有的?事。可不知是不是近日舒王颇得皇上青眼的?缘故。竟好心地通知了许多人,还唤来了太医,看是否有起死回生之术,能让姝嫔的?性命再续上一续。皇上已许久没有见过姝嫔,其实便是之前,他也不太记得请她?是什么样子。如今看着她?形若枯槁,脸色苍白,双颊深深陷进去,薄薄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起伏,倒像是盖了一层空气一般。他只觉得,这人和他印象中,好像不一样了即便是再冷血无情之人,也很?难在这种场面做到心无波澜。他留了太医在殿内,自己则先一步出了门。-程砚快马加鞭,又在皇宫内狂奔数里。等他到时,姝嫔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将死之人,神思却格外清明。她?看着程砚,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清澈。瘦若无骨的?双手抚上程砚带着泪的?脸颊。她?试着发出声音,可嗓子却干涩得如同上了锈般。崔嬷嬷及时地递来一杯茶,可她?此时又哪里咽得下?去。她?幅度细微地摆了摆头拒绝。继续强撑着,用?尽全力,发出那令人听着便心头一紧的?声音。剖白程砚费了些力气去努力辨认她说的是什么。一遍听完,他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手撑着床沿,挪着自己的双膝凑得近了些。姝嫔干涸的?唇就在他的?耳边,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她不算温热的?呼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娶褚明君”程砚僵直着身子,眼神里失了焦,半晌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身边传来下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崔嬷嬷抽泣着上来拉着他跪下磕头。他这才恍然向床上那人望过去?,才发现?姝嫔已经不知何时咽了气。程砚伏在地上,冷宫连个地毯都?没有,地面的?凉气随着他动作沁入他的?肌肤。额头紧贴着地砖,不一会儿便感觉被咯得?生疼,可他的?脊背却像被人压了几?十斤重物,迟迟地抬不起来。床上的?女子走得?并不安详,许是她到咽气都?没能从他儿子口中听到她想要的?答案。姝嫔双眼微阖,这一会儿功夫脸已变得?惨白一片,薄唇微张,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却已是无力回天。她的?手就垂在床边,手腕细得?两个指头就能轻松环住,小巧的?指甲因为常年营养不足长着细细的?条纹,光芒黯淡。程砚抬起手,颤颤巍巍地试图去?触碰,一滴两滴泪无声地砸在地上。时隔十几?年,他终于又一次握住了她母亲的?手,即便已是天人两隔。只是他想不明白。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何他的?母亲,在临走前,仍然惦记着他手中的?权势地位,仍然想把?自己儿子的?婚姻牺牲出去?,去?实现?她为之痛苦了半辈子的?执念。他这个亲生儿子,究竟是为什么竟到了如此地步。在满堂人的?哭喊声中,他的?泪痕逐渐被风干,只能感受到嘴里残留的?些许咸味。程砚听见自己微弱,却又坚定的?声音:“对不起,这个事情,我不能答应您。”念在舒王的?面子上,姝嫔的?丧礼依旧按照嫔位品级举办,皇帝大手一挥,算是代表了不计较她冷宫废妃的?身份,给她留足了最后一份体面。当宫里的?丧钟敲响一声时,各宫的?宫人都?被惊得?不免一颤,尚且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薨了。近日也?没听见消息啊。大大小小的?宫人闲着的?都?跑了出来,站在自家宫门?前和别人比比划划。“是谁?都?敲丧钟了?”“不知道啊,没听说哪位嫔妃王爷最近病了啊。”司天监的?人当然也?不例外,简尚羽更是第一时间就跑了出去?打探消息去?了。许溪云手中的?资料半晌也?没翻过一页,第一行字已经反复读了不下二十遍,可还是跟没读过一般陌生,怎么也?不肯往脑子里进。不知怎么地,她只觉得?心跳乱了,一下一下无序地跳动着,连带着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逆行了起来。“我知我知道了!”简尚羽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回来,人还没站稳,扶着门?框弯着腰就对着他们喊。其他人一窝蜂地围上去?,脸上是止不住地好奇和急切。许溪云没动,甚至连目光都?没挪动半分,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听见简尚羽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从身后传来,传进她的?耳朵里。“是冷宫的?姝嫔没了。”她听见自己心中一座冰山轰然倒塌的?声音这一天的?前朝后宫,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里,四溅的?油花是你即使只是路过,也?能给你烫得?哇哇大叫的?程度。后宫人叹,怜如此一个苦命的?女子,最后还是在冷宫这种地界香消玉殒。前朝人猜,论姝嫔这一走,舒王便再也?不受她的?拖累,前行的?阻碍便又少了几?分。这一切也?都?不是空穴来风,全?都?来源于和昶帝对姝嫔态度的?转变。身居高位,自然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的?眼睛盯着,行一步想千万步。皇帝不会不知道,他默许姝嫔丧礼以嫔级操持,又吩咐人敲了那丧钟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这样?做了。这一举动,无疑又把?程砚程硕兄弟俩再次推向了风口浪尖。可许溪云不在乎这些。她已经在舒王府对面的?小道里徘徊了快两个时辰,腹稿已经打了无数遍,可还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程砚。程砚和姝嫔的?关系不亲近,她是知道的?。即便不知道,上次和姝嫔的?交锋也?能看出来些端倪。只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程砚婚事没定,储君之位空悬,她对姝嫔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个生病却执念深重的?人的?时候,她却先走了。明明已经熬过了最难过的?冬天,为何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都?没将人留住。程砚如此一个重情义的?人,此时心里一定很难受吧。许溪云想着,往王府方向又迈了两步。可是如今,她以什么身份去?安慰他呢?又能说些什么?淮序他们自然是不会拦她的?,可自己明明才拒绝过程砚的?心意,这样?做未免也?太过自私。她的?步子顿住,又缩了回来。如此循环往复数次,她终于想了起来。上次路过王府时,淮序曾跟她说,墙外有一棵柿子树,枝干正正好伸进了王爷的?院子里。积蓄了一晚的?勇气在此刻终于得?到一个出口得?以宣泄。许溪云三下五除二地攀上那树,牢牢地骑在墙头上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这墙竟如此高,高得?她往下看一眼便腿软。我只看一眼,若是他没事,我就顺着原路爬下去?。她这样?想着,一手牢牢地抓着身后粗壮的?树枝,身子以最大限度地往院内探去?。“许姑娘?您干嘛呢?”许溪云手一抖,险些从墙上一头栽下去?。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云山正在底下颇不解地仰头望着她,旁边还整整齐齐地站着三两侍卫,想必是刚好巡视到了此处。许溪云认命地闭上双眼,也?是,这可是王爷府,若是翻墙真像她想的?那么容易,程砚不知道有多少命给那太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