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告诉自己哥哥不说的事就别去听,别去问,因为不说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可是他不问,就永远不会知道。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就像现在,他能听见他的哀愁,却没有办法去拥抱他,抚慰他。如果他现在走过去会怎么样呢?如果他想知道,哥哥会允许他听吗?远处的身影忽然晃了一下。白项英从石头上站起来,扔掉香烟,抬腿慢慢朝水里走去。霍今鸿这才发现对方赤着脚,靴子摆放在地上,深色军裤卷至膝盖。河滩很浅,白项英往前走了几步,水没过脚踝,停顿几秒他抬腿接着朝河中间趟去。霍今鸿脑子里“嗡”的一声,拔腿就往前跑。“哥哥!!!”白项英听见叫喊回过头来,看见对方的一瞬间脸上又是错愕又是欣喜:“今鸿?”霍今鸿一口气冲到对方跟前才停下,脚踩进河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哥哥!”他喘着气,弯腰撑住膝盖,“哥哥,你,你……”白项英伸手扶他:“老郭是说司令打算放你出来,我不知道是今天。”停顿片刻,又疑惑道:“今鸿,你怎么了?”霍今鸿直起腰来,眼里恐慌未褪:“我,我过来找你,看见你……”白项英反应过来,半是惊讶地笑了:“你不会以为我要寻死吧?”霍今鸿不知道该说什么,很老实地点头。“我看上去,很像要去死的样子么?”“不是的,我是看见你往水里走,我,我以为你……”“水里凉快,我浸浸脚,这河这么浅,谁会在这儿寻死呢?”白项英笑得轻松,霍今鸿也放松下来,略有些尴尬地挠头:“哎,是我多想啦!”两人往回走在石头上坐下,脚边是散落的烟头。白项英又摸出根香烟点燃,单手夹着举在半空,两条腿伸直了,左脚搭在右脚背上。霍今鸿偷偷看过去。那两只脚还赤着,圆润的指甲上了些泥土,脚背依然洁净白皙,露出来的半截小腿上还留有未干的水珠。“哥哥,你……寻死过么?”鬼使神差地就问了,等回过神来话已出口,幸而白项英看似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怎么突然这么问?”“因,因为说到了,所以就问问……”“很久以前想过要死,没死成,现在不想了。”“为什么想死呢?”“那当然是……”白项英吸了口烟,仰头故意让白雾很缓慢稀碎地从唇间溢出来,“因为活不下去了。”时间仿佛静止了。霍今鸿沉默许久才又开口,说了句听似不相干的话:“哥哥,你说你以前念过中学。”“是。”“是司令送你去上学的吗?”“不是,那是在当兵以前,进了这兵营之后就没有再念过书了。”“哥哥……你为什么要当兵呢?”43难堪地活着“哥哥,你为什么会当兵啊?”霍今鸿依旧盯着对方交叠在一起的光洁的脚背。“我爹死了,家没了,也没人再供我上学,只有一个堂哥在这儿当兵,我只能来投奔他。”霍今鸿想起郭朝江跟他说白项英曾经有个堂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死了。“堂哥?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我来这儿不到一年他就死了,病死的。”“哥哥,你不要难过……以后有我陪你。”“不难过,他死不死的对我来说没有分别,或许死了更好。”霍今鸿愣了一下,仿佛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白项英扭过头来,眼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悲伤和哀痛:“你叫我哥哥的时候有几次我想起他来,我也这么叫过他,但是他没有把我当弟弟。”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他拼命掩饰伤痕,怕讲真话会给“哥哥”带来麻烦,不曾想对方明明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自己出卖给那些畜生做人情。“有时候我想当年如果我不投奔他会怎么样?好像也不会怎么样,我可能会饿死,但也可能活着……现在也是,要么死,要么活着……哈,我好像说了一句没用的话。”白项英拼命地抽烟,一口气吸到底再慢慢吐出来。只是烟而已,表情却像喝了酒似的透出一股醉态。霍今鸿从来没有听对方这么说过话,印象里哥哥一直都是冷静的,收敛的,吐的每一个字都是深思熟虑,慢条斯理。说他冷淡也好,温柔也好,旁人鲜少能从他脸上看出大喜大怒的情绪。永远都是淡淡的微笑,淡淡的愁容。突然间哀乐溢于言表的白项英令人担心,特别是当“死”这个字随随便便从他嘴里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