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追问道:
“那今天那伙殴打感染者的军警,又是如何处置的呢?”
听到这话,埃尔森有些莫名其妙,蹙眉答道:
“什么处置不处置的?他们今天也没做错什么啊,总不能因为我是个感染者,然后他们又殴打了感染者,就要给他们穿小鞋,处置他们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更不是说他们对感染者怎么了。而是说,他们身为军警,纵使事出有因,却出手殴打平民,总是不妥的,应当予以处置,最起码给个口头警告!”
“更别说那位贵族出身,且并非感染者的克雷德曼先生,都知道亲自去给那两名感染者买药,而他们身为军警,本该为民服务,却不愿意派人去其他城区买药,也算是失职举措了,不对吗?!”
面对列文略显不平的发言,埃尔森先是沉默片刻,随后嗤笑一声,冷声问道:
“列文,你是不是忘了乌萨斯的寻常军警或是纠察队,平时是怎么对待感染者的了?”
“其他城邦的军警,和你们雅尔茨的军警是一回事吗?!你们雅尔茨的那位德雷克将军,据说不是平素清正仁善,且治军极严,对感染者最为宽容吗?那若是他的城邦之内,军警出手殴打感染者都不会被呵斥警告,其他城邦岂不是更指望不上?而若是如此,感染者的境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转呢?”
“因为将军清正仁善、能力卓越、治军极严,所以便要顶着整个乌萨斯社会的人心偏见和复杂的利益链条,去给全乌萨斯的感染者做遮阳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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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惊扰儿子,埃尔森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之中的怒态,也还是惊得列文身躯一颤。
不过,这位三十多所的法学硕士也并非什么易于之辈,不可能被埃尔森一句呵斥就镇住,或是被驳得改变了主意,而是想要继续和自家老友争辩一番。
“别和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列文。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说我们这些感染者,单论你自己,你也是非感染者,你为什么会对感染者抱有如此大的同情和关注?总不是区区‘道德’二字那么简单吧?”
埃尔森的问题有些莫名奇妙,列文纵使嘴里卡着话,心头郁闷,但看着老友面色严肃,还是认真答道:
“那是因为我是游商家庭出生,从小到大,随父母兄长经历乌萨斯多地,亲眼见得数以万计的感染者受尽乌萨斯的剥削与折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于非命,暴尸荒野,连生计都难以维持,自然心中忧愤!且我觉得,但凡还有点道德和良知的人,都不会觉得乌萨斯的感染者受此待遇,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埃尔森点点头,却是话锋一转,主动谈起了克雷德曼的情况来:
“而克雷德曼,就是今天给感染者买药的那位,他出身雅尔茨的贵族世家,其曾祖父曾是乌萨斯的非世袭军勋男爵。受家族全力培养的他,曾在炎国和维多利亚都留过学,见识极广,其中就有一些关于感染者辛酸的见闻,所以才会对感染者产生悲悯之心。”
“你和他,都是先因为经历见闻,然后才是道德和良知,才会关心感染者的境况,进而试图扭转我们的悲惨命运的。”
说到这里,列文微微醒悟,不再言语,而埃尔森却是轻叹口气,反而自顾自地絮叨了下去:
“所以你说,今天咱们遇到的那些军警,他们有什么经历,能够让他们在乌萨斯大肆宣传丑化感染者形象的舆论背景之下,进而和你们一样,对感染者抱有相当的同情心理呢?”
“甚至,我把话说得难听一点,反而因为他们是军警,会接触更多与感染者有关的命案,说不定会因此更加痛恨感染者!你以为有些城邦的军警之所以对感染者那般严苛,真的都是‘卑劣’二字可以诠释的吗?!”
“这种情况下,将军能将他们整合严肃,让他们履行好自己职责的同时,还能以一个相对公正、宽容的态度来面对感染者,已经是侥天之幸了!不然,真以为靠区区几张文书布告,几条律法,就可以扭转整个乌萨斯几十年来的社会偏见与歧视的吗?!”
“你学法怕不是学傻了?而且就算是学院里的老师,也不会和你说‘律法’天然能约束一切人心的吧?若律法真这么有效,那还要‘道德文化’有什么用?你有什么资格对着将军辛辛苦苦才创立下的这番事业挑剔至此?就因为你自诩拥有‘道德与良知’而已吗?!”
“同样的资源给你,你怕是连眼下的这个雅尔茨城都创建不出来,而我,也必然在四五年前,就已经死在西北冰原的矿场里面了!”
一番发泄式的劝说结束,列文也是早就气沮,根本生不出半点反驳埃尔森的情绪来了。
而这,也是因为他是游商家庭出生,随父母走南闯北,见识颇多的原因——他固然因为这些见识认知到了感染者的生计不易。但这个过程中,见到感染者因为生存逼迫而做下的丑事,肯定也不在少数的。
同时,列文其实也有自己的隐藏身份,所以他也清楚所谓‘人心’二字可以多么险恶,多么地难以更移···
但话说回来,这不正是因为他从自己同僚那里拜读了那位将军的作品,加上来到雅尔茨的诸多见闻让他越发觉得那位将军是个真正仁慈有为的执政者,进而对对方产生了更高的期待,所以才会说出那番糊涂的话来么?
而现在,埃尔森的一番话,却是将列文的所有幻想都扯了个粉碎。这名胸怀大志的乌萨斯人终于意识到,有些事业,注定是道阻且长的。
同时,这份事业,单靠某一个‘英杰人物’,或是一条律令、一本文书、一支军队,都是不可能轻易实现的,它需要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一个乌萨斯人都为之奋斗,才有成为现实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