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年轻小生,怀里抱着一张筝,大概正值冠龄,看上去就和开间里对酌的建文君臣二人一般年纪。瘦高的个子,长了一张极端漂亮的面孔,美若天仙,看得二人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面前究竟是男是女。沈若寥只觉得心里一阵高跳;他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绝色美男,但是想不起来。
按理来说,这样的一张脸,他见过了应该不会忘。
那小生见二人不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仍旧重复问道:
“两位爷是要听唱酒吗?”
沈若寥醒过神来,不由自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弓下身,却没有半点儿卑躬屈膝的意味,清晰地答道:
“小人名叫谷沉鱼。”
“沉鱼落雁?”朱允炆问道。
“正是这两个字。五谷丰登的谷。”
“谁给你起的名字?倒像个歌倌舞伎。”
谷沉鱼平静地说道:“小人就是歌倌舞伎。”
沈若寥问道:“你是哪儿的人?多大了?”
谷沉鱼依旧不卑不亢:“小人在这京城落地长大,今年刚满二十岁。”
“原来是京城人,怪不得还有一身傲骨。”沈若寥微微一笑。他说道:“你会唱什么,随便唱两曲好了。”
那谷沉鱼也不扭捏,当即应道:“那小人就先唱这店里的招牌曲了。”说罢,便席地而坐,把筝平放在腿上,锵锵拨了两个刚劲苍凉的起音,和着筝弦唱起来: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满楼的客人不由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个唱酒的小厮嗓音深沉而高亢,充满了伤别的声调,一时仿佛秋风扫叶而过,凉气萧飒。沈若寥还从来没有感觉过,李白这首《金陵酒肆留别》,可以有如此无尽怅然风味。
一曲完毕。朱允炆沉默片刻,叹道:
“一直以来,我只看这首乐府乃太白传统之笔,虽是写离别,也充满了少年的憧憬与豪情。你这一唱,却完全是另一番意境。如此一来,反而倒不知究竟该如何解读原诗了。”
沈若寥轻轻叹道:“难怪说是招牌曲。人人皆知吴姬家的招牌借用了太白诗句的典故,却未曾想到店家能把自家的招牌诠释得如此到位。”
他起身斟满一杯酒,送到谷沉鱼面前,道:
“吴姬家的酒秦淮飘香,先生的曲更是金陵一绝。请先生不辞辛劳,饮了此酒,再唱一曲。”
谷沉鱼微微一愣,看了看端到面前的酒杯,抬起头来直视着沈若寥,问道:
“敢问阁下贵姓高名?”
沈若寥道:“我乃无名无才之辈,先生不知道也罢。”
谷沉鱼瞟了一眼他靠立在桌边的秋风,没有说话,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然后,他拨弄着筝弦,又唱了一曲;这一回,却完全改变了刚才的风格,是昆腔的婉转细腻,哀怨幽咽,清丽动人:
“问侬几时归来?
“侬把扇儿轻拍。
“总道日来太烦忙,
“且把来年春宵待。
“若个驸马怎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