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白日半西山,桑梓有餘暉。[8]
&esp;&esp;日入之时。
&esp;&esp;户庭支起帷帐,设席。
&esp;&esp;乳媪用匜盛热汤为孩子濯洗污浊,而后用襁褓裹附赤子。
&esp;&esp;谢宝因也已清洗更衣,沐过的黑发柔顺有幽香,挽椎髻垂在身后,她倚赖隐囊,坐于卧榻之上,进食汤药。
&esp;&esp;媵婢则怀抱着孩子,跪在榻边的竹席上,供她观看。
&esp;&esp;在几案旁,自己都能玩得不亦乐乎的林圆韫也从坐席爬起来,咚咚跑到卧榻旁边,手撑在榻上,借力钻到阿母怀里,一起看阿弟。
&esp;&esp;见李夫人来,谢宝因收回触碰长子的手:“我与李夫人要议事。”
&esp;&esp;媵婢低头唯唯,随即便引退室内众人,只留二人。
&esp;&esp;李夫人怔住,然后明白前面室外所言皆被听去,她缓步走过去:“不知谢夫人有何事要议。”
&esp;&esp;谢宝因看她一眼:“我死了,李夫人能从中获得什么利益?”
&esp;&esp;李夫人屈膝在中央几案西面跽坐,与卧榻相隔不近不远,母女对面而望:“那需等你死了才知道,但如今已无从得知。”
&esp;&esp;谢宝因笑了笑:“李夫人的野心真大,但天下争雄,无谋臣无将才无同盟,非一木所能支,而夫人图谋二十余载,言行无一不是在背道而驰,你将我当作实现野心的棋子,你授我诗书,让我看百家经典,令我拥有谋略之力,可却不知,只要再给予我一点求之不得的母爱,向我倾诉你的不易与所求,便能轻易使我为你臣,供你驱使。”
&esp;&esp;“你却没有这么做。”
&esp;&esp;“因为你心中看不到天下,妄图以你我之间的血缘来牵制我。”
&esp;&esp;“你的内心与你头颅一般大,又如何争雄。”
&esp;&esp;李夫人突然意识恍然,追忆起往事。
&esp;&esp;她生于乡野,长于乡野,唯有世家贵族才能接受教育,读《诗》《书》,但众人皆不解,为何一庶民之家亦能同贵戚那般知天下之文。
&esp;&esp;某日,阿父醉酒才说出自己乃出身于数百年前的华宗贵族。
&esp;&esp;她应比世家女郎更为尊贵,天下王土应是她家的,可就是被这些掌控皇室的士族摧毁。
&esp;&esp;然后她愤懑,她不甘。
&esp;&esp;野心就这么随着长大而无限膨胀,在得知渭城谢氏家主久不得男,欲再纳夫人后,她想若率先生下郎君,谢氏家主将是她所出,挟天子或换天子将轻而易举。
&esp;&esp;于是她改了自己的生时,成功来到建邺。
&esp;&esp;离开的那日,阿父心中却只有忧虑:“青女,你你欸。”
&esp;&esp;叹息一声,便摇头不语。
&esp;&esp;她至今也不知阿父想与自己说什么,但所幸很快有孕,可却是女郎,而连生四女的范夫人诞下郎君。
&esp;&esp;从此时起,她就败了。
&esp;&esp;谢贤极少会来,范夫人也再诞郎君。
&esp;&esp;两载以后,阿父从故乡送来家书,欲接她归家。
&esp;&esp;她恍若无闻。
&esp;&esp;从七岁始,那颗不甘的种子便在心中发芽生根,让她如何轻易放弃。
&esp;&esp;她想自己虽出身乡野,但此女却出身士族,为何不能拿来一争,而后她亲授谢宝因天下学识,最后再亲自人把送往范夫人身边。
&esp;&esp;但今日这枚棋子却告诉她,二十二载前她的计谋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