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有点担心,想想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候问室门口,钟潭终于转过头,对他说:“去把监控关了。”“队长……这、不合规吧……”“是我要关的,与你无关,你只是在执行我的命令。还有,我现在要用这间房间,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说完,推门走了进去。市局的这间候问室约15平米,里面配有审讯的桌椅和一张简易的床。所有的桌椅和四周的墙面都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软质海绵材料,防止发生意外。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两个全景摄像头,房间里也架着一台摄像机,全部24小时运转。在钟潭的职业生涯中,大概已经有上百次走进过这样的候问室。但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觉沉重压抑得几乎迈不出腿。他走进房间,关上门。靠在墙边站着的那个人,闻声抬起头来。钟潭只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摄像机前,关掉开关。然后抬头看向屋顶角落里的两个监控,看到那上面的红点熄灭,这才低下头,走到林暮山对面。他没有坐下,而是倚在审讯桌的桌沿边,静静地看着面前靠墙站着的人。明明才刚三天没见,钟潭却感觉仿佛已经隔了好几辈子。他原本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可是当看到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眼神疲惫,脸色苍白,头发微微凌乱着,钟潭才发现自己心里除了思念和心疼,再也没办法容下其他情绪。他咬了下唇,低低开口道:“我找了你一天,怎么不回电话。”那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仔细听,甚至还有点委屈。林暮山垂下眼帘,沉默不语。“这里所有的监控我都关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林暮山沉默片刻,语气很平静:“发生了什么,你不是都看到了吗。钱川死了,那支枪是我的。没猜错的话,上面应该也只有我的指纹吧。”他顿了顿,轻笑一声,“他死的时候,我就站在那,所有人都看到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钟潭看着他,斩钉截铁道:“没错,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但是,我不信。我不看证据。”林暮山一愣,然后无奈的都笑了:“钟潭……你这话在这里说说就行了。你干了多少年刑警了?你不看证据,你看什么?”钟潭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看证据。我不信你杀了他。无论有多少证据放在我面前,都没用。我只要听你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已经变得柔和,眼神里甚至带着点哀求,“我只听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信。”林暮山感觉到一阵酸涩涌上胸口。他闭了闭眼,捏紧了拳,最后说:“你看到的都是真的。”钟潭愣住:“什么真的?还有呢?”“你还想听什么?”“我要知道所有的事,全部。我知道钱川联系过你,不止一次。你们聊了什么?你今晚为什么会去医院?那间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这件事,你没必要掺和进来。”钟潭仿佛听到一个笑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没必要掺和进来?死的那个人叫钱川,他是我手上这个案子最大的嫌疑人!现在他死了,你跟我说我——”林暮山冷静地打断他:“钟潭,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是我。”钟潭看着他的眼睛:“那我就更得查清楚了。”林暮山摇头:“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什么意思?”林暮山叹了口气,“好,我告诉你。那支枪是我的,但直到我下午收到短信,离开警局时,它都一直锁在我的抽屉里。我没有带出来。我只是去见个线人,我不会带着枪。这么说,你明白了吗?”钟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眸里却翻涌起暗流。林暮山继续道:“从上次行动暴露我就怀疑了。还记得那天晚上电话里我和你说的吗?如果那个人不是我——”“我记得。”“那次之后,虽然我猜到他会出手,但没想到这么快。我想他应该是等不及了,那件事上面查得紧,他怕暴露。他得推出去一个人,保全他自己。我……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吧。”林暮山看了一眼钟潭愣住的表情,没等他反应,自顾说下去:“还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过。之前不说也不是要隐瞒什么,只是因为有纪律,需要保密。但是现在,反正也……”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你应该听说过禁毒支队前任支队长的事吧?”“周海涛、周队?大概有所耳闻。他不是……”“我不知道你听到的版本是怎样,但是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说他和毒贩勾结,出卖情报,最后分赃不均,被毒贩打死。”钟潭点头:“这个我听过。”“从官方的反应来看——至少咱们局里,对这个说法,很明显是有倾向的。所以,他虽然是在出任务中身亡,但却至今没有被追评烈士。”钟潭静静听着他说。“而我,之所以从临川被调派来这里,就是因为,上面对这个说法是有怀疑的。而且……”林暮山用一个含义复杂的眼神代替了接下来想说的话。不用他再多解释什么,钟潭已经懂了。上面应该不止是对这件事有怀疑,更是对局里的人有怀疑,才会派他来。目的就是查清真相,挖出那个人。钟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皱起眉:“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是想干什么?”“钟潭,还需要我说那么明白么?连续两任支队长都栽在他手上,这个人能量很大,位置不可能低。你今天来见过我,他不知道我跟你说了什么,你从这里走出去,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所以呢?你觉得我会怕?”“不是怕。我只是想提醒你,好好衡量,不要冲动。你需要想清楚要面对的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插手这件事。”钟潭站直了身子,微蹙起眉:“衡量什么?我要面对的是什么重要吗?想不想清楚又如何,你觉得这个还需要想吗?”林暮山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钟潭……没必要。”钟潭语气十分冷冽:“什么没必要,你说清楚。”林暮山叹了口气:“我是想说,这件事凶险难测,你没必要卷进来。没必要为我,搭上你的前途,甚至还有可能——”话没说完,钟潭已上前一步,一只手狠狠抓住他的衣领,目光冷冷地逼视着他:“你再说一遍。”“……”林暮山看着他的眼神,心中一滞,一瞬间竟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陌生。认识这么久以来,他见过他的细致冷静,见过他的冲动热血,见过他的霸道果决,更见过他私下的温柔缱绻——却从没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极其冷峻,又极其严厉。他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钟潭强压着的怒火在浅褐色的眸子里燃烧,几乎要冒出火光:“你又想说,要我别插手,要我放你一个人去面对是吗?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孤胆英雄?你把我当什么了?孤胆英雄的炮友?!睡完就跑,你想得也太美了吧?!”钟潭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已是怒喝。“我……”林暮山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门口,语气不自觉的弱了下来,“你也不用这么……”“你听着,”钟潭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我不管你以前多么喜欢一个人解决问题,现在,你是我的人了,你最好趁早改掉这个毛病。这话我今天再说最后一次,以前我不管,从今以后,我不可能再允许你独自面对任何事。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再妄想把我推开——我一定会让你为你说过的话而后悔。”那人的呼吸近在咫尺,熟悉的气息,缠绕在两人之间,空气中仿佛有某种压抑又沉重的情绪被碾碎。林暮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胸口,无法言喻的感受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终于开口道:“想知道什么,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