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的听到这声询问,袁谭还以为是听错了。要问快乐,此时能有比他更快乐的吗?虽然没有注意到说话的人是什么口气,但听到此问,袁谭心里就有了抵触,本能的用笑来回答他。
“哈哈哈哈哈!酒来!”
一丝酒水,从美人儿口里度进了袁谭口里,皮杯儿一碰,皆大欢喜。袁谭将怀里的美人儿推开,方才将身一仰,头斜靠在身后的肉枕上,闭目享受着刚才经过美人儿香舌里度来的酒水,将之缓缓吸。允,慢慢的吸收进喉咙里。幻想着这个过程,就像是跟美人儿再度嘴对嘴儿碰了几次皮杯,一次次皆都有不同的感觉,回味无穷,妙之妙矣!
“哈哈哈哈!”
袁谭的心胸此时可谓是畅快得很,闭着眼睛都能笑得出来。
“大公子,你快乐吗?”
还是刚才那声问,袁谭这次好像是靠的近,听得仔细,将这句话总算是听明白了。他心里很是不爽,明明自己身处温柔之乡,酒池肉林,天下间没有比这更加快乐的事情了,快乐已经不能复加了,可为什么还有蠢猪要问这个幼稚的问题呢?他猛的睁开眼来,正欲发作,不想,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脸带笑容的家伙。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更何况此时的袁谭心情不错,立即是转怒为喜。
虽然有酒水迷蒙着眼睛,障蔽着听觉,但这次,袁谭是看清来人,看清刚才那个问话的人了。
孔顺,他的心腹之人。
袁谭仰起头来,指着他笑道:“六子,你刚才问什么?你问我快不快乐?哈哈哈,我不快乐?天下能有我这样不快乐的人吗?在家,我有个好父帅,得了冀州大片大片土地,我身为他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他的基业的……他的就是我的,我为什么不快乐?我有显赫的家世,还有这么好的一个父帅,又有花不完的钱,享之不尽的女人,我……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快乐?就算是在外面,哈哈,那更是如鱼得水了。你看我来青州不过数月功夫,就几乎将整个青州纳入了囊中。有陈然之为我操劳,我只用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喏,你看,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女人,都是我的。她们没日没夜的侍候在我身边,只要我有需要,她们就跟狗一样的爬过来,使出浑身解数,狐媚手段哄我开心,供我玩耍。哈哈,你问我快不快乐,你说我快不快乐?”
六子是孔顺小名,他最喜袁谭这么称呼他。
孔顺耐心的听他把话说完,方才谄媚一笑:“六子我听大公子你这么一说,这才知道大公子你是此间乐,乐过天下人,真乃令人钦佩。有所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果然不假。在家,大公子你有长子身份,富贵无人可比,实在羡煞旁人。虽然嘛……虽然外间有袁公专美小公子的传言,甚至说道袁公对大公子你在某些事上颇有微词,不过这些都只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是不可取信的。这袁家的基业嘛……迟早还是要大公子你来继承的,别人是不可替代的,就算是小公子熙……也是万万不能……”
“嗯?”
袁谭此时再怎么混蛋,也已经听出了孔顺话里的弦外之音了。要说起来,他有两个弟弟,二弟袁尚,三弟袁熙。二弟颇为平凡,俗家子一个,他也不放在心上,可就是他这三弟,很是让他忌惮。他这个三弟,就是因为相貌出众,人又活泛,从而得到他父亲袁绍看重的。他父亲袁绍就常常在别人面前自夸,三子之中,就数小儿袁熙长得最像他了,引以为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袁绍对于袁熙的溺爱,在三子之中,无人可出其右。
虽然,有时袁谭沉下心来,暗暗告诫自己,袁熙不过因为小,当得疼爱最多,父亲给他的那点疼爱也不为过。然而,本能的忧患意识,常常使得他内心难安。虽然身有长子光环的他,理不该如此,也没必要去跟自己的小弟计较,毕竟将来继承袁家基业的,逃不出他这个长子。这一点,他还是有点自信的。可,当他父亲袁绍愈发的疼爱起袁熙,常常将他出入带在身边,甚至连继母刘氏都在为袁熙吹枕边风,诋毁于他时,他就算再有耐性,也已经坐不住了。
他虽身为长子,却有不可与外人道的苦衷,他能快乐吗?不快乐。他笑,他玩女人,他整日醉生梦死,不过是欲借酒借女人,以求某种玉石俱焚的快感罢了。而孔顺的一席话,的确是一语中的,让他辨无可辨,驳无可驳。在这一刻,甚至因为他的一席话,深深刺中了他脆弱的内心,使得他内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顿时崩溃,感动得稀里哗啦,只差没有站前来抱着他说声兄弟了。然而,他内心的伤疤被他一下子戳穿,使得他没有阴影的地方可以躲避,让他顿时暴露在大众面前,这让他又颇为恼火。
他此时的内心就处在两极的边缘,只待随时爆发。
然而,孔顺说这些话,好像就是有意要激怒于他,根本不顾及袁谭的感受。在说完了家里的事,又即接着说道:“当然……在外面嘛,大公子你大军一挥,不出数月的功夫几乎占领了整个青州,战功之赫赫,他人无以比拟,只怕就连袁公都自愧不如,称道于大公子你。虽然……这之间的功劳……呵呵,虽然在青州百姓眼里,只知有陈然之,不知有大公子,陈然之之名甚至在某些时候隐隐盖过了大公子你,但这都是大公子你知人善用的结果,那些愚民又哪里知道?大公子,你说是吧?我说的……”
“啪!都滚,都给我滚出去!”
袁谭终于发作了,左右侍女,脸色惶惶然,忙不迭的将身退了出去。袁谭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孔顺的前襟衣服,眼睛瞪起,对着他喝道:“你都在说些什么,是在挑拨离间吗?是,青州百姓只知有陈然之,不知有我袁谭,那便怎样?这还不是应该的吗?要不是陈然之出力,青州何以这么快就能拿下?我们又何以痛痛快快的在这里喝着酒,玩着女人?哼,这样的话你给我少说,少说,明白吗?”
孔顺面不改色,对着袁谭弯腰谄笑:“是,是,大公子你说得是。大公子你可以这么想,将功劳全都推到陈然之头上去,专美于陈然之。可是,不知袁公对于此事,他会怎么想呢?”
“父帅?”袁谭一愣,脑子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混乱之中。
是的,这件事情不可避免于袁绍,不能不顾及他的想法。
孔顺瞧了袁谭一眼,见袁谭并没有立即发作,胆子也跟着上来,不紧不慢的为他分析:“大公子,对于陈然之这样大能耐的人,你可以放心的任用,可是袁公呢,他能放之任之吗?只怕未必吧?而袁公对于陈然之的态度,你应该比其他人更加清楚。袁公对于陈然之,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可是一直忌惮于他啊,恨不能时时找他的麻烦,将他拉下来。”
“远的不说,淳于仲简一事你还没有忘记吧?袁公之所以在青州战场形式一片大好之下,仍是执意派出淳于仲简过来当这监军,那就是有意要分陈然之的功劳。可是最后呢,淳于仲简不但未能夺得寸功,且还灰溜溜的跑了回去,被袁公给杀了。虽然在这件事上跟大公子你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大公子你当时就应该明白袁公此举的目的,也当知道如何处理此事……”
“只是……大公子你在此事上的态度跟陈然之明显如出一辙,明明知道一旦放淳于仲简回去,袁公为了顾及面子,也必斩杀他以示众。大公子你此时可千万别告诉我,放淳于仲简回去那是为了稳固军心,不让他影响平原的士气。可大公子你当了解,淳于仲简乃是袁公少有的几个心腹之一,就算袁公为了以儆效尤,不得不杀他,但杀他之后呢,恐怕就要反悔了吧?而到那时,死人不可复活,袁公他能怪谁?不会怪他自己吧?当然只能是将此恨嫁接到大公子还有他陈然之的头上。而就在无形中,大公子你跟陈然之一起被袁公恨上了,这……很是无辜是吧?”
“还有呢,在青州一事上……该揽的功劳大公子你不去揽,全都推给了陈然之,甚至还在报功时不忘记在袁公面前替他说上两句好话。大公子你这么做,诚然无可厚非,也是陈然之他应得的。可是,大公子你的大度,未必能换得回袁公对你的另眼相看吧?相反,只怕大公子你已经在这件事上吃了暗亏,而不自知吧?”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虽然孔顺说的这些都或多或少的有点道理,袁谭不得不承认,但他实在没有耐心再继续听下去了,立即开口截断。
孔顺嘻嘻一笑:“大公子你稍安勿躁,我说这些话,无非是身为大公子门下客的我,对大公子你所表露的一点忠心罢了。如今我既然眼见大公子你身陷险地,便当挺身而出,提醒大公子你两句。就算难听,也请大公子你不要见怪……”
顿了顿,见袁谭起色稍稍和缓,没有阻止的意思,他也就接着说道,“大公子,你别怪我多嘴,你对陈然之信之任之,这没有做错。可大公子你要明白,陈然之有能耐,是被袁公首先忌惮之人,而你却又跟他走得那么近,实在不妥。大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袁公最近对你态度上的改变,是否正是跟此事有关?否则,何以他数次放话,重提淳于仲简一事?那还不是因他纠结于此?只怕也因为那件事情,再加上在青州事上你一力替他请功,又在书信中多溢美之词,从而对你心生不满呢?”
这点袁谭多日来也是有考虑的,只是不肯轻易承认罢了。此时听孔顺这么一说,他鼻子一哼,说道:“我的这点成就那还不是等于我父帅的,他有什么不满的?至于他们之间的那点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就是了,又与我何干,干嘛将我也牵扯进来?”
孔顺听来嘿然一笑,摇头道:“话是这么说,大公子你可以为了力保一个得力战将,不惜忤逆于袁公,甚至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谁让……谁让他陈然之的确是有些能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凭他,站稳一州之地,不难。可是……大公子你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或许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有弄明白。大公子你的将来,是止步于做一个偏居一隅的刺史,守护一片疆土呢,还是承继袁家偌大的基业,光耀门楣呢?”
袁谭鼻子一哼:“你说的岂不是废话,刺史虽好,然则如何能跟继承我袁家偌大的基业可比?想以我袁家的底子,立足于河北四州不难,南下以争霸天下亦非狂妄之语,今我若舍却堂堂河北之雄不当,只争偏居一隅之刺史,岂不笑煞天下人?”
“可现在,大公子你是在这么做啊!”孔顺长身退了两步,撕扯着嗓门,向袁谭当头棒喝。袁谭听来,有如一个霹雳打在头上,整个人为之一怔。只见孔顺,向他一拱手,说道,“大公子,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在舍大义而趋小利吗?你力保陈诺,一力用他,最多,也只不过是获一州之地,享一州之利而已。可同时,你是在忤逆你父帅本意,跟他的理念愈发的背道而驰,将他生生的逼到小公子熙的一边,给熙以争宠机会,难道你还不自知吗?是亲陈然之以全青州之利,还是跟你父帅重修旧好,力争继承袁家霸业,其中之孰轻孰重,大公子你想必也该明白了吧?”
袁谭,在这一刻,屁股颓然的望席上砸去。
他纠结这么长时间,难以取舍这么长时间的心头疙瘩,不想被人今天一语给道破了,他浑身轻松,同时又浑身疲惫。他不是不明白,随着青州逐步拿下,他的处境也愈发的微妙了,顿时被陈诺和袁绍夹在了中间。是选择信任陈诺,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以为自己效力,还是远离陈诺,以弥补他父帅这些日子对他的渐渐疏离,他很难抉择。他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疏离陈诺,但他同时,又狠不下这个心。若没有陈诺,他青州岂能轻易拿下。更何况,人家在黑山时还曾救过他。若没有他,他此时大概早死在了于毒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