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清醒时,他没有开口问。
他直觉宋归程并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即便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将谎言运用得炉火纯青。
可欺骗终究是欺骗,无论是善意的谎言还是恶意的谎言,戳破之后都是真实的痛苦。
因此今天在面包店里,他替宋归程撒谎了,谎称他们和渡边并不熟识,也没有将渡边的所作所为如实告知那个和善的中年妇人。
裴霜尽知道宋归程一定不愿意欺骗自己,只要他问,宋归程就无法不回答,可是那个问题在脑海中徘徊许久,终究没有从唇齿间脱出。
他不愿让宋归程为难,也害怕听到违背期望的答案。
虽然这个人的目光始终专注于他,但他分辨得出,这道炙热的、深沉的目光,在更深远处,有另一个人存在。
是谁呢?
裴霜尽脑海中蓦的浮现出另一道身影,站在雪山之巅,无欲无悲,漠然旁观的孤冷之姿。
他们拥有同一张脸,只是一个还稍显少年气质,另一个已被时光打磨得分外冷硬。
隔着无尽时空望过去的那一眼,裴霜尽就知道了那是自己,可又不是自己。
这感觉很奇妙,就像人们总能在合照里精准定位到自己的位置。裴霜尽在繁杂冗多的时光剪影里,捕捉到了自己。
可那不太像好兆头。
裴霜尽拨开宋归程额前的碎发,精致俊秀的脸便完全露出来。
宋归程眉眼生得尤为好,温润且漂亮,裴霜尽轻轻抚过,半晌,忍不住低头落了一个吻,问:“你看着的,是他吗?”
陷入深眠的宋归程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裴霜尽凝望他良久,沉寂的黑眸蕴出很浅很浅的光,他忽然笑了下,有些自嘲,又似不甘地问:“你要找的人是他吗?难道我不好吗?”
悲伤、心疼、焦灼、不甘,五味杂陈的情绪充斥着裴霜尽的胸腔,令他的身体负担不住这些重量,不得不俯身凑近宋归程。哪怕就这样看着他,身体的不适也会有所减轻。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宋归程的鼻子,简直就像小孩恶作剧似的,心里数了十秒还没有松开。直到睡熟的人因为氧气不足忍不住张嘴呼吸,大概是因为夜里的空气太凉,宋归程吸了一口就开始咳嗽。
裴霜尽旋即松手,可床上的宋归程依然没醒,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怨气,自己在这里黯然神伤,某人却在那里呼呼大睡。
于是他没出去吹头发,就坐在床头,把吹风机开到最大,呼啦呼啦地吹起了头发。
宋归程今天的确累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劳让他很难把粘上的眼睛睁开。
眼看这么大的声音都没吵醒宋归程,裴霜尽无奈极了,收好吹风机,关灯爬上床,长臂一伸,把宋归程揽进怀里。但还是不安分,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一会儿捏捏他的手指。
主打一个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
裴霜尽这边小动作不断,窗外却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宋归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雨在副本里通常是不好的预兆,他基本的警惕性并没有丧失。
可他要爬起来时,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抱住,很熟悉的体温,于是他没再在意,埋下头又睡了。
看着宋归程熟悉又依赖的动作,裴霜尽心里的微弱的怨气顿时散了个尽,他安静地抱着怀里的人,半晌,说:“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