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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三者的爱情宣言(第2页)

我走过去,抱住她的肩:“怎么了,黛儿?”

黛儿看着我,盈盈如秋波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悲哀无助:“艳儿,你记得这故事的结局么?”

“当然。夜莺最终以自己的歌声与心头的鲜血完成了那朵世界上最鲜艳芬芳的红玫瑰,把它献给了那个它以为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情的少年。可是少年却因为并未能以红玫瑰换来女伴的一曲共舞,便毫不珍惜地把它丢掉了,丢在阴沟里,一辆马车经过,将它踏得粉身碎骨。”

“他把它丢掉了。”黛儿重复着,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凄苦眼神注视着我,“艳儿,如果以生命为代价去交换的一朵红玫瑰,却被对方毫不珍惜地丢掉在阴沟里,它该怎么办?任凭马车把它踏为尘埃么?”

“你怎么了黛儿?出了什么事?”我的心跳忽然加速起来,忍不住更紧地拥抱黛儿,“是不是子期……”

“没有,他很好。”黛儿矢口否认,可是我看到一颗一颗的泪珠滴落在她的红裙子上,洇出一点一点的不规则的圆圈,正像一朵朵红玫瑰。

我不明白,为什么黛儿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忧郁。按理她和子期郎才女貌,应该是相当理想的一对璧人,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黛儿不说,我也不便追问。

尊重隐私是做朋友的首要条件。即使熟络如黛儿,日夜相对并不需要戴面具,也不可恃熟卖熟,穷追猛打。

我等着有一天她自己把事情告诉我。

再见秦钺时,我有意穿着婉儿的戏服去赴约。见到他,忽觉万般委屈,忍不住滴下泪来。

秦钺陪我缓缓散着步,良久轻轻说:“做人的要旨不在名利,在快乐。如果要用快乐去交换一些蝇头微利,未免太笨。”

“可那不是蝇头微利,是一整套房子呢。两室一厅,如果自己买,我要奋斗几年也未必能得到。没有片瓦遮头,又怎么快乐得起来?”我心境略为平和,遂将所有烦恼合盘托出。一旦说出来,却又觉得着实琐碎,站在历时千年的古城之上,我的那些困惑得失显得多么屑末无聊。

秦钺说:“失之桑榆,收之东篱。只要你放开怀抱,专心一意,你未来的成就必不止于一套房子。”

“为什么?你博古通今?”

秦钺凝视我:“你穿上这套衣服,真的很像婉儿。我说过,我曾在婉儿襁褓之时见过她一面。虽然当时她还只是一个婴儿,可是眉清目秀,轮廓俨然,和你很像。”

我愣住:“真的很像?”

“真的。”秦钺重重点头,“婉儿出生时,郑夫人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位金甲神人送给她一杆大秤。她将这个梦复述给众人,有相士圆梦说这预示着她会生一位儿子,日后必能执掌国政,权衡朝野人材。后来婉儿出生,却是个女孩儿。大家都说相士胡言乱语,但是相士坚持说,这婴儿女生男相,更不得了,未来成就不可估量。他还说,婉儿八字中命带甲午,这样的女子注定一生坎坷,少孤长寡,然而文曲星照,有男性倾向,才智过人,权倾天下。那时朝中原无女官,所以大家更认为无稽,而且因为他说到‘少孤长寡’很不吉利,就都斥责他胡说。婉儿的父亲上官庭芝当时还震怒地命令家人将相士掌嘴,还是上官老师说相士算命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姑且言之姑且听之罢了,既然不信,又何必动嗔,这才算了。可是后来婉儿的命运证明,相士之言果然一一实现。如果照他说的,婉儿的面相是成才之相,那么,你酷肖婉儿,将来也必有大成,名与利,都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只是,名利双收,也未必就是好命啊。”

我笑:“我才不管。只要眼前名利双收,管它将来鳏寡孤独呢。秦钺,你再说一些唐朝的故事给我听好吗?我喜欢听那些。”

秦钺微笑,指着远处的皇城宾馆说:“看到了吗?那便是1400年前唐皇城景风门的位置;它西边,则是端履门,唐朝时,各路人马行经此地,必须下马停车,端衣正帽,然后才规行矩步,进入皇城,所以叫‘端履门’;那对面的街道,叫炭市街,是皇城里最热闹的集市。”

“我知道炭市街,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还为它写过一首诗呢,题目就叫《卖炭翁》。”

“白居易?”

我想起来,那是秦钺战死很久以后的事了。我的古代,是秦钺的未来。可是此刻我们却并肩站立,跨越年代,也跨越了生死,共同站在这千年的古城墙上,指点江山,这是多么荒诞,多么美好,多么伟大的爱情!

我向他背诵起《卖炭翁》,自“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一直背到“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值。”

秦钺气愤:“那些宫吏,实在是太可恶了。”又喃喃重复着,“‘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写得好,写得太好了!这里面说的‘市南门外泥中歇’,指的就是南门永宁门了,而‘回车叱牛牵向北’,应该是指那些官吏抢夺了卖炭翁的炭拉去大明宫了。”

风在城头毫无阻碍地吹过,仍然凛冽,但干净的没有一丝异味。

城墙是西安的桃源。

回到家,我的心情已经完全轻松下来,一个多月来的郁闷不乐一扫而空。

我在木桶中注入大量泡泡浴液,让泡沫丰富地包裹着我。这是写完那篇蓝鸽子特稿后我奖励自己的,虽然使得房子的空间更逼挤了,可这毕竟是一件奢侈品。

他日有了自己的房子,第一件事是选一个够大的浴缸。

也许,所有的努力与压抑,都只是为了换回这一点点享受。

可是,一只浴缸,一支名牌浴液,究竟所费几何?值得用自尊用骄傲去交换?而且,照现在这样子下去,我的房子一定没戏。造主编桃色谣言,哼!

秦钺说的,做人要旨不在名利,在快乐。而我,不该是一个笨得失去自己来交换名利的人呀,一套房子而已,用得着如此呕心沥血来争取?我损失的那些做人最基本的快乐与自由远不止这个价才是。

我在这一刻决定辞职。

水喉中不住地流出调节适宜的温水,我惬意地冲洗,想象着辞职后无所顾忌一抒胸臆的情形,对着镜子呵斥:“张金定,你这无耻小人!”然后做狞笑状威胁,“等着瞧,我会要你好看!”平时不敢出口的脏话此时源源不断地涌出,直骂到自己觉得难堪。

想想也真无聊,张金定,今日生死对头一般,明天陌路相逢不一定认得出对方,勉强记得是个熟人罢,点头笑一笑也就擦肩经过。一旦辞职,不再有竞争,不再有勾心斗角诬蔑设计,谁又记得张某何许人也?

我拍拍胸口,对镜子做出一个微笑。不要仇恨,不要仇恨。我要看到西安晴朗朗的大太阳。

第二天早晨,我向主编交上辞职申请。

主编很惊讶,但也没有多劝,只吩咐会计部为我结算工资便结束了一场宾主。也许,他因此而更加相信我是造了他的谣,如今愧于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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