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听说子颜回了自己院中,又开始忙着交代内官们从里到外好好伺候子颜,这晚膳、宵夜一样不落,又叮嘱他们如今出了神君那四季如春的院子,千万不要让子颜着凉。可是章文那里还是来报,说神守一晚上怎么也不肯睡觉,就是把那神物置着,闻着算是安着神,就是坐在床上不肯闭眼。锦煦帝想着自己又要过去,范黎提醒,神君还在呢。早朝时,于炳报了玄武神君已经离开泾阳,锦煦帝这才松了口气。
早朝后,黄宗带了冯提英过来。冯提英女儿嫁给的是忠献伯,忠献伯家传承的是祗项和别国的邦交。这代忠献伯的母亲就是来自戍擎的世家,要不是冯提英宝贝女儿,女婿要出使前,每次都在朝堂上不是说自己女儿生病就是怀孕,这出使戍擎的事情本来轮不到方勘。这日黄宗叫他去陛下处,陛下要问他戍擎之事。
冯提英家里本是小宦,他是天降奇才,娶了恩师的女儿,这才发达。他和费连廷两人都是天才,自是不对。要不他怎么会有两个外孙如此有才,如今能放在书院之中呢,好在费连廷这人人品高尚,这一点倒无须担心。冯提英做官是样样精通,不似费连廷,后来也不是锦煦帝不容他,谁让后面出了东熙湖这样一个人。
锦煦帝和黄宗知道要是直接问冯提英有关戍擎之事,恐怕他会觉得此事太重要,到时候泄露出去,于是问了一下,就关照他自己去和神守说清楚,反正神守只是去那里收神庙,懂点道理也是应该。
冯提英午后到了神宫,章文将他引到神守的书房。他见子颜的书房摆放极其雅致,这和他所认识的那个神守就是不同。冯提英只是经常在早朝上见的子颜,和礼部、户部以及刑部之人不同。冯提英眼中的覃子颜完全透着虚情假意,陛下不在时,能代替陛下镇住群臣,陛下在时,要他强硬时确实凶悍,要他不语时也显得可怜。冯提英想此人小小年纪,能伸能缩,如此不易,难道是有更大企图。但又想他已经站在了朝堂的顶端,何致如此呢,况且此人又无家族背景,即使妄图改朝换代,又是为了谁。这子颜私下他是没有机会见过,看他屋中陈设,想必此人心中应是极其安谧,这又和他的年龄完全不符。冯提英甚是奇之,这最让他奇怪的是他以前那个老属下费连廷对子颜的态度。费连廷年少时确实曾是祗项国第一才子,此人有本事却不会做官,叫做是锦煦帝是明君,才能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子上给祗项国培养下一代栋梁。费连廷有个本事,他虽然不会法术,这人真真假假,有没有在他面前说谎,就是一看就知道,他说子颜实在未曾诓骗他,由此喜欢子颜这个学生,难道是被施了法术不成?
冯提英坐着想着这事,心里有些害怕,毕竟自己到了人家地盘,要施法术更加方便。可那日费连廷在寿宴上哭的事情,他也是亲眼所见,见那时子颜对着费连廷还是真心实意,未曾虚假。
这时,门外内官说道“神守到”,冯提英站立起来,给进屋的子颜行礼。子颜还穿着神宫内的衣装,面露亲切,冯提英还没跪下,就被子颜扶起,请他坐下。
冯提英对子颜就是好奇,其实心有不甘,还是想赌一把。这冯提英比费连廷大了三岁,如今家里也有了曾孙,去年起就想告老还乡,因此叫儿子放了在泾阳的产业。可是旧宰相在朝中的枝枝蔓蔓确实切不断,原来想哪天大皇子晟毕继承皇位,这大皇子和皇族里面两位王爷关系很好,他们这一支官脉兴许又会重掌朝堂,但冯提英识人清楚,只见子颜到了朝廷,他就知道锦煦帝绝不可能将皇位传了两个年长儿子,自己这一脉体系或许永远出不了头了,于是叫冯楠还是继续将京中产业贱卖,自己好早点离开是非之地。可今日冯提英见到的子颜,对自己颇为礼遇有加。想到前段时间谣言说,子颜或许和那东熙湖混在了一起,冯提英看着也是不像。
冯提英道:“陛下和宰相关照,今日需把我所知道的戍擎国事告知神守,不知神守今日可有精神听否?”锦煦帝已经关照他,这几日子颜休息不好,如果人还是疲惫,那就算了。
子颜很是有礼:“我怎好让冯尚书白跑一次,不瞒尚书,我自从出了那神牢,这几日其实都没有睡过,终是自己胆小,一睡下去就像是又回到那里。”
冯提英想,你这个神守跟我也不算很熟,这些话告知我,叫我走呢还是不走。哪知子颜看破他所想,说道:“尚书不要多心,我也没有别的意思。陛下既然让你今日来讲,想必也是着急。这平州神庙终是大事,听秋将军说,不日就要开战,我还急着要去那里。可是你看,其实我这个人胆子还是小,即使师父帮我把那神兽映象去掉,我可还是恐惧着。”
冯提英听此话,终于意识到,靠着眼前神守便是靠着玄武神君了,而且在那神牢之事,他有些好奇:“神守这么说不对啊,听陛下说您是在那里斩杀了二十余头玄武神兽,您这个仙术简直就是无敌了,何以还会害怕它们。”
子颜一脸苦笑:“说到这个,我都不记得这些神兽长成什么样子了,我想在那里面杀它们也是为了活命罢了,哪里有陛下旨意上说的那么神奇。”
“神守您是太谦虚了。”冯提英说着,打量着子颜,觉得他和东熙湖完全不同,这怎么就会搅在一起,突然想到,莫不是陛下的主意?要是这样,陛下是打算子颜来了,就踢掉东熙湖么?可是这覃子颜在朝中没有根基,他又能靠谁!
这便使冯提英上了心,他对子颜所说戍擎之事也毫无保留。
这戍擎国立国之时和祗项国还是一样,千年之前,都是尚有分国。这些分国原来也是大神之后,祗项国君几代以后,逐渐收回了这些分国,改立州县,后面虽然也改朝换代过,毕竟后面君王都还是大神后裔。戍擎国确不如此,立国之时,当时炙天大神有四子,皆成了国君,国中都城秋壑原来是属于最大一国流国,其他三个国君都宣誓效忠于他,于是这第一代流国国君也是第一代戍擎国君。到了后来还是如此,下面分封的小国也不在少数,各国冲突也是不断,叫着有炙天神君在,戍擎国还是没有大变。
如今在秋壑的戍擎国君早就不是流国的人,王族之间分分合合,就戍擎而言,只有贵族和平民之分。当下戍擎国王朝已有百年,如今这个王朝,皇帝是姓魏,如今这个魏灵帝已过四十,可是膝下无儿无女。
魏灵帝同母的只有一个姐姐,嫁给了戍擎大元帅腾文礼。这个腾文礼也是戍擎国诸侯之一,他的腾翼国在戍擎北面之地。这腾文礼长子腾全如今做了戍擎太子却不改姓,眼看这魏家王朝又要变成腾家王朝。
这戍擎国,除了北面腾翼国,如今魏家王朝掌握的秋壑之地为中心的魏国,西面的田燚国、林国,就是东面的范启国。南面诸州倒是独立听命于在秋壑的皇帝。如今子颜要去的平州,原来就是范启国的土地,范启国多年以来,着力在夺取戍擎南边的州县,因此才给祗项钻了空子,把平州多地抢了过去。冯提英提到此处,立即想到子颜的难处,他说:“朝廷当时设立平州神庙只是为了表示那是我祗项所在,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这里并无玄武神君支持。因而这平州的玄武神庙说起来也是个笑话,据说是由炙天神庙改建,当时报了朝廷说是把神像改了,但我私下听说还是如以前那样供奉着,唉,如今要战事再起,又怎么说。”
“多谢尚书为我神宫着想啊,这平州府的人从未受过玄武神君保佑,如今戍擎国又要把他们抢了回去,是信玄武神君好还是炙天神君好啊?真是个难题。”
“这还不算难啊,难的是那腾文礼。你不知这戍擎军事,各国都有自己军队,只是和外面国家作战,皇帝下了旨,你就要去勤王。原来我们攻打平州,也是占了这个便宜,范启国一国之力无以和我们抗衡,当时他们求救于皇帝,也无回应。这魏灵帝不好战,多年前也与我们求和。如今腾文礼掀起大战,他先要能带着军队过了范启国,再就是范启国也能勤王。我看到头来又是一场笑话,说不定神守收了神庙就能回京。”
子颜想,闻一教的事还是隐秘,冯提英不知:“冯尚书何知范启国不会协助腾文礼?”冯提英回道:“神守不知这范启国君是魏灵帝两个庶弟的亲舅么?哪有自己有兄弟的,把皇位传给异姓之人。”子颜听了,知道这魏灵帝必是为了闻一教才选择情愿将皇位给了腾全。
子颜想到锦煦帝曾说这研究国体,冯提英算是权威,因而请教了他一番。这冯提英此处果然有不同见解,他说,当年四神立国时,四个国家的国体几乎一致,都是以都城为核心的各自分封之国,如今却走了不同的路。四国中,当年唯有南方鼎辰国,因为炎阙神君只有一子,因而无需分封。这鼎辰国如今也是奇怪,国君手中并无实权,都是国中宰相、大臣说了算。这宰相和大臣倒也成了世代相传,冯提英解释:“想是千古一脉,帝王子嗣也不需要优秀,于是这管理国家的大权就被臣子拿走了,可惜啊。”
子颜听他说了各国之事,便留下他用晚膳,连锦煦帝来叫他去御书房一起晚膳的事情都推托了。
晚膳后,子颜刚送了冯提英走,那边章文就催着他更衣去陛下那里。章文说:“主子,您要是不去,我听范公公意思,皇上自己会过来。”子颜只能匆匆赶到御书房里,陛下今日还是挑了“云舒”那间。锦煦帝一见子颜进屋,立即站了起来,子颜刚要行礼,便被陛下扶住。锦煦帝问子颜今日可曾恢复,昨晚听说还是未睡,子颜笑笑,没有回答。
锦煦帝看子颜面色倒是比以前要好一些,就是脸上神色确实是好久没有休息的样子,就问他:“你要是今晚还不睡觉,如何能成?子颜,我听神君说了你在那里面的事情,如果你自己不记得了,怎么还会做噩梦?”
“我也不是很清楚,睡下去以后不久,就会有一阵恐惧之感,很是莫明,总感到周围有东西注视着自己,但细想也想不出来是什么。想是大概在冥锢山之行变成了梦魇,如今缠绕上我。”“不是东熙湖给了你籍安?”
“陛下,我是自己不敢睡觉,那个放在卧房也没有用。”
端木睱悟和子颜说着,自己悬着的心平静下来,想是昨日在神君内院,子颜见师父在,终归是不敢和自己多说话。不过这样说来,他的那些记忆应该还在啊?
“子颜,你要是睡不着,还是像上次那样,睡前,朕给你弹奏一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