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手洗得少了,晾晒的衣物不滴水了。但每逢雨后,电线杆上的雨滴就像无声的暗器一样,她依旧能灵巧地避过。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拽拽地戏谑过她,说:“你打机反应有那么快就好了,可惜,太孱。”
他说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微眯,嘴角微微上扬,蓝白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书包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肩带上有几滴躲闪不及的水滴。
路灯朦胧,在他飞扬的眉间落下一片星光。
若是旁人听了不忿可能就苦练手速,去证明自己并不菜。而她懒理,在下一次语文测验中直接把他碾得叫都叫不出。
她扬了扬头:“太孱。”
他举手投降:“年年,你好嘢。”
年年,年年。
除了妈妈和一些相熟的长辈,这些年来再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吧嗒……
纪年出神之际,一滴雨水竟摔落在她的镜片上,顿时眼前蒙了一条水线。她摘下眼镜,在连衣裙摆上轻轻蹭了一下,对着路灯照一照,又戴上。
继而大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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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子好偏心呀,每逢家姐回来都提早收档,专门做姐最爱吃的菜。我平时周五晚回来都是把中午的菜热一热自己吃……”纪岁一边摆筷子一边扁着嘴,对着正在门口换鞋的纪年哼哼唧唧。
“啊哟哟,敢问纪二小姐你有多少个周五晚能保证回家吃饭?每次都是太阳下山了,才临急临忙发个微信来说这星期要留校不回来了。若是提前问你要吃什么,都说酸甜咕咾肉,再问,就是加多点菠萝的酸甜咕咾肉……”何美珍睨了她一眼,用饭勺将刚盛的饭压实,又添多半勺进去,“我就应该给你做好一缸咕咾肉冻起来,每次你自己挖一点去‘叮’一下就好了。”
“诶诶诶我这样的女儿多好养多省心,”纪岁眯眯眼看着老妈,又突然瞪圆了眼大叫起来:“何美珍你又给我盛那么多饭!”
“你看,一碗而已……”何美珍用饭勺隔开伸过来抢碗的手,赶紧又舀了几颗最大的菠萝淋上去,像是盖棺定论般递过去,“呐,多多酸甜汁,多多菠萝。”
纪岁忿忿地接碗过来,转头对着纪年嚎啕:“姐,你看看妈子多不讲理,我都说了要戒碳水了嗷……”
纪年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脸上刚卸了妆,鬓角还是微湿的,黑框眼镜已经摘下,露出一张素净的小麦色脸庞,纤细笔挺的鼻梁上,有几点不太明显的小雀斑。她一双眸子极黑,此刻眼里带着鲜有的柔软,下巴微微向前一点:“你看看我那碗。”
咕咾汁饭隔壁那碗,明显还高了一个小山坡。
“今晚有‘美珍牌’豉油皇鹅肠,不干两碗饭你都对不起这秘制的酱汁。”何美珍边说又边给两人盛了汤,“先喝汤,木棉花夏枯草煲鲫鱼,还放了一把赤小豆,春天啊要祛下湿。”
两姐妹交换了一下眼神:啊,又放夏枯草,好似喝中药。
但纵是她们在外头怎么做两条化骨龙,此时此刻在老妈面前还是顺从地乖乖埋头喝汤、呷夏枯草、嚼赤小豆、挑鱼肉。
厨房和饭桌是何美珍的统治区,无论是以前穷得叮当响,还是现在日子稍微宽裕些,她都有她自己的坚持和讲究。汤碗是汤碗,饭碗是饭碗,大小花色都不同;每道菜有每道菜的特殊功效和顺序,春天祛湿夏天健脾,秋天滋阴冬天补气,先喝汤再吃饭,吃饱了再来半碗汤,整个人便舒舒坦坦,安安乐乐。
她们娘仨齐齐整整地围着桌子喝汤、夹菜、吃饭,是她日日夜夜伸长脖子盼来的温暖光景。
“啊……我要饱死了……”纪岁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捂着微鼓的肚子打饱嗝,“不行了不行了,这样下去我‘囍帖街小腰精’的名号要保不住了!”
纪岁在读大三,当年高考她的文化课仅仅够分,压线上了美院。她经营着一个小红书号画漫画,账号就叫“囍帖街小腰精”,不仅接约稿,时不时还画一些裙褂手稿来帮店铺引流,带货效果居然还不错。
从小大家都说纪岁像妈妈,个子娇娇小小的,皮肤白皙,个性外放,就跟个小太阳似的。而纪年却长着一米七二的个子,瘦高瘦高的,小麦肤色,一双腿又直又长。她比纪岁要话少得多,不动的时候显得清冷又疏离,偏偏一双黑眸偶尔闪出一点锐气,整个人仿佛一身硬骨难驯。
以前每每有人跟何美珍说纪年长得一点都不像她的时候,她就会拿着块抹布从桌子到凳子一路擦拭过去,边擦边嘟囔:“哪里不像我,你看这乌溜溜的眼睛,笔挺的鼻子,就连那几颗小雀斑都是照着我的样子长的!”
直擦得对方浑身不自在,起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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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今天好晚了哦,你不在家睡吗?”纪岁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下巴抵在布艺扶手上,嘟长了嘴看着洗完碗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