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懰不要他们对自己行礼。急问道,&ldo;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呢?&rdo;
允禵唇边微微一笑,看了眼秋婵道,&ldo;在哪儿都一样。也不过就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rdo;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是大大有起色了。这也让殳懰放心了许多。虽然她非常舍不得,但是如今的情景看在眼里也极为欣慰。
总是依依不舍地闲话了一会儿,雍正的赏赐是早就准备好的,赏了下去。允禵和秋婵便要告辞。殳懰一直送到前湖,才作罢。看着允禵与秋婵两个人相携而去的样子,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忽然秋婵回转身来,又急步走到殳懰身边,眼中含泪道,&ldo;格格,以后多多保重。不管是哪一时哪一日到了用得着奴婢的时候,一定要尽早命人去告诉奴婢,到时候奴婢一定尽全力报效。&rdo;
殳懰听她的话一时不解,心里也不曾多想,却喉头涌动说不出话来,只是笑着点点头,又眼看着秋婵回身而去。
午后虽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是殳懰往往喜欢这个时候出去散步,绕着湖堤而行,或是一个人在高处的凉亭里眺望,都可以让自己的心情放任自流。整整一个夏天就是这么过的,非常惬意。
午后,她一个人轻轻地溜出了九州清晏,从后门到后湖边上很方便。夏末秋初,午后的微风吹在身上很舒服,真有种暖风醺得游人醉的感觉。尽管来圆明园已经三个月了,可是她仍然觉得时时如在梦里、画里一般。远远看到前边临水处有片柳荫,便向那边走去。
走近了竟看到胤禛,他穿着款式很随意的天青色纺绸袍子,宽袖大摆随风飘飘。他坐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头上柳丝拂动,更妙的是,居然把白色纺绸裤子卷得老高,一双脚泡在湖水里还很舒服地在水里踢来踢去。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到殳懰走来,笑道,&ldo;你也坐下来试试,这儿倒凉快得很。&rdo;
大青石大得很,殳懰坐在他身边,偷偷看着他。他穿的衣服领口好低,直接露出胸口,便于透气。衣襟用左右两条带子系着,没有扣子。悠闲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五柳先生读书累了雅兴大发来嬉戏一番。
殳懰抿嘴一笑,&ldo;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你倒像是三闾大夫呢。&rdo;胤禛向她微微一笑,又放眼向远处望去。后湖大得很,一片碧蓝,湖水对岸还有青砖、粉墙和描金彩绘。
&ldo;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故将愁苦而终穷。接舆髡首兮,桑扈裸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rdo;
胤禛朗声高诵了《涉江》的全篇,诵得非常流畅,而且抑扬顿挫。似乎他不是在诵读别人的诗,而是在说自己想说的话。殳懰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觉得距离他越近就好像更远;了解他越多却好像更陌生。
&ldo;我和允祥小时候就很喜欢背诵这首《涉江》。那时候我去哪里允祥都要跟在我后面,他活蹦乱跳得像匹小马驹。&rdo;胤禛半怀旧半伤感地说,&ldo;现在我能给他一片天地,任他驰骋,可是他跑不动了。&rdo;胤禛低下头,沉默下来。自从那日里允祥病后,他总莫名伤感。
&ldo;怡亲王怎么了?&rdo;殳懰也好几天没看到允祥了。她和允祥也算是多年的相知,自然免不了为他担心。
胤禛抬起头,看看她,眼里有点眩然欲涕的样子,但是极力在克制自己。&ldo;太医院的医正刚刚奏报,他的腿疼得很厉害,膝盖已经变形了。&rdo;
殳懰心里一紧,允祥的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这和过度疲劳也有关系。但是看胤禛如此伤感,心里忽然涌上一丝莫名的恐惧。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可是看看胤禛眼角眉梢都是歉意的样子,她不禁主动拉起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勉强笑道,&ldo;怡亲王是福大命大的人,不会有事的。&rdo;
胤禛却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眼里又慢慢恢复了常态,&ldo;三闾大夫,允祥,允禩、年羹尧、隆科多……都是为臣者不易。孰不知,为君者更难。想做的事不能做,想保全的不能保全,不愿意见的人要见,不愿意做的事也要勉为其难。时间久了,连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谁。&rdo;
应该说胤禛是一个很能克制自己的人。而且他对自己的定位也非常明确。他该做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也许这才是真正具有责任感的男人。因为扛在他肩上的责任是关乎兆亿生民的,是关乎江山社稷的,所以他有很多时候不得不舍掉一些小的利益和责任来成全大局。当然,他心里也会时时有矛盾,他的情绪也会有波折。可是他不是诗人,他不伤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又往往平淡得很,倒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唯其如此,才更能触动别人的心弦。
殳懰不愿意他过于沉浸在这种悲悯的情绪里。她先挣脱了他的手,起身站在大青石上,又向他伸出手,笑道:&ldo;起来吧。你已经在水里泡得够久了。&rdo;胤禛拉着她的手,却自己支撑着站起来。殳懰弯下身子,帮他放下卷起的裤子,他宽袍大袖,袒露胸襟;衣袂飘飘,却赤着双脚。水渍淋淋地站在大青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