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百姓的惊讶过后,无一不赞叹文帝用情之深。于是,无论少数权贵怎样反对,百姓终是以最大的热情迎接这位拥有中州血脉的年轻皇后。
然而,对于年长尚欢十七载春秋的文帝白翎,她必定没有,也绝不可能全情投入他的怀抱。但她深知,这段姻缘维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相邻的国度。这场婚姻,甚至还是一个她必定要用一生的时光来记忆的人,精心设计好,送给她的最后一样礼物……
她本该这样,悄然隐身于后宫,永远以传说之姿,在民间议论中悠然行过。
如果文帝没有在景文十年三月猝然登遐。
如果雍朝没有一条古旧祖法,为防止外戚干政,若继位新君并非新太后所生,便要太后殉葬。如果左丞相没有勾结年幼太子的母亲淑仪妃的娘家,搬出古法逼迫昭容皇后为文帝殉葬。
其实,后两个如果完全可以避过。要是她不曾看不惯左丞相与淑仪妃的行事作为,从而与廉亲王白翊相商,决心不放弃太后的尊位与权力或者住入远离帝京的行宫。但她再不愿成为一个可以被随意放置,甚至无关紧要的摆设。于是,有了后两个&ldo;如果&rdo;,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如果,才有了终究在中州成为传奇的昭容太后应晟欢。
&ldo;先帝对哀家用情之切,天地可鉴!哀家本不应吝惜血躯,但四皇子尚幼,又无贵戚可依。一样是先帝骨血,放任自流,便是对先帝的不敬!&rdo;
素冠孝衣的年轻太后说罢,扫视群臣。她与中州人相异的深褐色眸中,突然闪现出众人从来未见的刚强。但她突然笑了,随即抽出从祭台上供着的文帝佩剑,毫不迟疑地向左手劈落!
雪亮剑光闪过,而后,便是血肉落地的闷响,还有什么硬脆的东西,在落地瞬间炸碎。&ldo;哀家愿以手代葬!&rdo;年轻的太后左腕齐断,素服染血,额头上滚落大颗冷汗。然而,她如同镜面一般的眼眸中竟然含着微笑,她任凭左腕汩汩流血,傲然挺立俯视群臣,甚至带着凌驾万物的气度,向着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淑仪妃和左丞相投去冰冷凛冽的目光。片刻之后,太医终于反应过来,她被簇拥着扶入内室。雍朝景文十年三月十七,众人看见,喷溅开的鲜血在昭容太后年轻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朵妖异残酷的花。
她自己斩落的左手,靠着精湛医术的医官和连夜请来的密术师,终究是被保留住。然而,这看上去完好无损的手,再无法感觉出冷热软硬,也无法靠它回忆起曾经握住它的温暖柔软的掌心……
她记得自己在进入内室前蓦地回头,看见未曾褪下的那只云烟纹路的琉璃环悄然躺在地上,在她斩下左手的时候,已经落到地上,即刻碎成三半无法拼合。她还记得云烟纹路的琉璃环有守护平安之意,不过,她终将晟暄送给她的一生安宁毁弃,任它零落在地。
四十九天的丧期过后,便是太后加封大典。盛装的女子穿过百官跪迎的广场,在高高的祭台接受天地神祗的祝福。从此以后,她开始逐步登上虚实难辨的最高宝座,真正开始权倾朝野坐拥山河。这一年,尚欢还不足二十一岁。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会再清楚地记得她的年岁。几乎所有人都只知道,她是可敬而不可近的太后。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在无边暗夜,带着悲凄的神情无声呼救。那个曾经在少年王公的怀中寻找庇护的八岁女童,终于湮没在流经并颠覆一切的光阴之河中,就如同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间出现过。
那日夜宴之后,有人看见年轻的太后突然在回廊中停住脚步,探身出去,昂首望天。
清空。
淡云。
她忽而笑了,眼中泛出一丝轻细的疲惫。
山河不改,如同那片青空;而人事,就如同云烟,聚散无定。应晟明、应晟暄、应尚欢、托娅、卓忘机、秋澈、齐沉息……曾经聚首于同一片苍天之下的人,而今,又都分别流落在何方。
初夏的西风,夹带着些微暑气冲入帝京,朝着漆黑苍穹凌霄而上,拨散了雪白的袅袅云烟,又自其中寻觅出一轮孤月。
于是,皓然千里,冷照山河。
为欢几何
按照习惯,终于把一个大坑拖着拖着,多拖了近两个月,才在某个凌晨,因为某些意想不到的理由坚持着将它写完。完结的时候,并没有不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只是在从06年10月至今的这段时间内,发现自己一边在敲打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一边在无可抑制地变化。